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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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牧雍掙扎著下床,瞧見幾個紅喜字,酒醒了一半,叫道:「他們存心灌我酒,想逼我進洞房!這種愚昧的事,這種落伍的社會,國家還有希望嗎?」這口氣令璿芝想到上午的那場激辯,她可不想和他吵,所以不自覺地躲入最遠最暗的角落。 黑濛濛中,牧雍仍看到她移動的身影,忍不住說:「你就是宋家小姐,對不對?我真不懂,在沒有新郎的情況下,你為什麼還嫁過來?如果你不嫁過來,我今天就不會這麼淒慘了。」 什麼?他淒慘?真正的受害者是她耶!他有何理由在這兒哀聲歎氣?璿芝想反駁,但就是發不出聲音來。 「你知道現在是民國時代了嗎?所謂民國,就是人民的國家,無論男男文女,都享有民主自由,包括教育的自由、婚姻的自由,不再循孔孟那一套了。」 牧雍靠著桌子繼續說:「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?比如說,你可以抵抗這種反人性的婚姻制度。你沒見過我,我也沒見過你,我們雙方彼此不瞭解,也沒有感情基礎,根本不該被強迫結合,你說是不是?」 他要她回答嗎?璿芝尚未清完喉嚨,他又說:「算了!你怎麼會懂呢?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,思想觀念差了十萬八千里。 你還在相信那個如意緣,甘願犧牲自己的一生。但我不是!我不能纏陷於忠孝仁義等吃人的禮教中,我要拒絕五千年來種種專制迷信,就要從拒絕你開始!」 「你……這麼說,不公平……」璿芝終於吐出話來。 「你總算會說話了!」 牧雍想看清楚她,但眼前模糊一片。 「如果我和你真的成為夫妻,那才是悲劇,才是不公平。我贊同一夫一妻制,我支持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愛人的權利。我不知道你要怎麼做,但我絕不能承認這段婚姻。如果我父母繼續拿傳統來壓我,我有可能一輩子不回家,你一定也不願意過這種守活寡婦的日子吧」這正是璿芝的意思,她原可熱切的同意,請他助她一臂之力,但不知為什麼,她的內心同時有一股憤怒。 他徹底瞧不起她,認為她沒思想、沒見地,跟不上時代的潮流,所以話中句句帶貶,只差沒有明言她配不上他了。 他以為他在北京念大學,讀了幾天科學和民主,就可以目中無人了嗎?她也是有感情,會受傷的人,她恨他的高高在上,自以為了不起,因此乾脆一句話都不吭。 他拒絕她,她又何嘗希罕他!她只希望此刻有一陣風,把他吹到英國、美國,讓他去自由個夠吧! 「好,我言盡於此,請不要怪我,我不能做一件明知道是錯誤的事,但願你能明白。」 他說完便由敞開的廂門走出去,因有酒意,跨過門檻時,還險些絆了一跤。 璿芝又站了好一會兒,僅剩的一根喜燭,在幾次的明滅閃動以後,終於被風吹熄。屋內伸手不見五指,她只梳攏著長髮,一束束在指間滑落。 若有人問她,新舊之間的夾縫是什麼?她必回答是無人可助、無岩可攀的萬丈深淵。她不是不懂民主,不懂自由,只是她天生乖順,總以為傷父母心是大逆之罪,無法做得絕情寡義;加上她是女子,不能像牧雍,海闊天空生就為他們男子而存在的,他要走易如反掌。 然而,他如此不顧念她,不設法瞭解她,竟教她無由來地難受。 她又想到五月十七日中午觀音廟之約。經過牧雍這一場自顧自的演講,她也沒什麼好猶豫的了。 走雖不容易,但她也要踏出救自己的第一步! 第三章 正午的太陽一偏,璿芝就逕自往觀音廟後面的山路走去。 今天是珣美所說之日,但阿標並沒有出現,因情況緊急,璿芝不敢再耽誤時間,只有放大膽子,獨自步向那陌生危險的世界。 想來想去,上海仍是不安全的,家人循著線索,再逼問蓮兒,很輕易就可以找到珣美的住處。既要走,就得走得乾淨俐落,沒一點痕跡,所以璿芝決定朝北方走,去投靠被富唐鎮民趕離的吳校長。 尚未一個時辰,璿芝就覺得流浪的艱難。陽光毫不容情地灑著她白嫩的肌膚,兩旁是望不盡的高大野芒,常常把小徑都覆蓋住了。 千金小姐出身的她,何曾吃過這種跋山涉水的苦頭?但憑著一股毅力,她硬是咬緊牙關撐著。 北方,她去過一次,吳校長的家就在河北汾陽的隴村,若記憶沒有錯,她應該渡過運河,搭往北京的火車,中途再轉乘馬車向西行。 璿芝捏捏酸痛的腿,她雖疲累,但不允許自己休息,而選擇這陡斜荒涼的山徑走,就是要避人耳目。 徐家此刻一定鬧得人仰馬翻在找她了吧?但願蓮兒不會受到太多的責備。為了慎重保密,璿芝連蓮兒都沒有透露一句,今晨出門,只騙蓮兒說想親自見阿標一面,托他帶些東酉,蓮兒不疑有它,還幫她換了丫鬟的裝束,眼見她拿著包袱出門。 璿芝對這種欺瞞有些愧疚,但她不能連累蓮兒更多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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