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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七


  「不只如此吧!」穆沙克沉吟一會兒說:「你知道猶太人在二次大戰的大浩劫吧?那些自集中營出來的人,也畫過類似的東西。這女孩像是歷經過浩劫,長期處在死亡的禁閉中,甚至已經在崩裂的過程中了……」

  聞言,不只海粟震驚,連一旁的尚恩也呆住了。「什麼浩劫,斐兒可是在臺灣社會最繁盛的時候生的,能有什麼浩劫」海粟不解地問。

  「快帶那女孩來見我,我對她極有興趣。」穆沙克的兩眼射出光芒。尚恩在好奇之餘,不禁憂心忡忡地對好友說:「穆沙克主動想要的病人,通常都是情況詭異的,你確定蘭斐兒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?」

  「不會吧!只要照她的方式去做,她是很和平的。」海粟回答。

  「照她的方式?」尚恩失笑地說「海栗,你外號「獅王』,認識你那麼多年,從沒看過你順過誰的方式?沒想到今天你會被一個女人吃得死死的。」

  「是很奇怪,或許該檢查腦部的是我。」海粟苦笑著說:「一看見她,就如磁鐵般被她吸住。我在想,如果她瘋了,我也會把她鎖在籠子中,天天守著她,這大概就是如中國人所說的,上輩子欠她的吧!」

  「上輩子欠她的?」尚恩重複著這句話,想到自己那曾經失憶又失蹤的妻子芷喬,便不再言語。

  海粟回到家後,就一再想著要如何說服斐兒去做心理治療,把所有的壓抑、憤怒、悲傷,全都一掃而盡,變成一個會愛,也能被愛的正常人。

  但她是如此靜默,如此小心翼翼地與他共同生活著,像極了她畫中那個站在玻璃碎片上的女孩。

  他貪戀這段和她平靜生活的日子,不願有外力打擾,可如果她接受治療,一切就會不同了,或許她會離他而去。

  蘭太太生前是怎麼說的?要有耐心,不能猛然面對強光……

  因此,海粟決定要將步伐放慢一些,只把自己先安放在她的黑暗世界中,讓彼此熟稔到更密不可分的地步後,再做打算。

  斐兒上完油畫課,便背著畫具走在長長的斜坡道路上。

  這是舊金山有名的同性戀區域,有許多別具特色的店鋪和酒吧。

  她看著街上未來往往的人,有的行色正常、有的打扮怪異,但都不避諱同性之間流露出來請人舉止。他們曾是社會所不容許的一群,但在此可以完全展露自己,帶來

  一片瑰麗的色彩。他們敢衝破既有的樊籬,想法特立獨行,很多便成了優秀的藝術家,就像她習畫的老師們。

  她,或許是一臉凝白肅穆、一身黑衣裙,頭髮長長的散下,應該可以列入荒怪的一群,因此,並沒有人對她投以異樣的眼光,否則,通常這裡的人對觀光客及外來者會非常敏感,也非常厭惡。

  斐兒看看表,才一點多,並不急著回家,反正海粟不在。

  海粟回臺灣已經一個星期了,但他一天總會打好幾通電話來提醒她吃三餐,問她怕不怕?好像懷疑他不在,她就會從空氣中蒸發掉似的。

  想不到他這個雄赳赳的大男人,竟也有婆婆媽媽的一面,難道他忘了,她在和他同居前,已獨自活了二十五年嗎?

  海粟曾不經意的提到,臺灣部分的事業已慢慢轉交給合夥人,而他將把重心放在美國方面,以後就不需要常常兩頭跑了。

  斐兒不知他是什麼意思,但他不可能是為她吧?他一向輕視她,更不會有娶她的打算,她不過是個花錢買來的玩具,何需他費心?

  她甚至想,他回臺灣,在家人親情的包圍下,又看到德鈴的好,或許就幡然醒悟,然後決心和她一刀兩斷吧?

  她會不會難過呢?斐兒停在街角想,最後下了結論——她習慣了。

  她的心一向很沉很重,在嬰兒時期就每一天都準備著面對失去一切、面對死亡、面對惡人魔鬼的恐懼,二十五年的訓練,也足夠了。

  就因為冷漠沒感覺了,她才能夠毫無道德良心的去傷害別人。

  斐兒把畫具調整好,再繼續往前走。經過幾個玻璃櫥窗,她的第六感逐漸確定了——有人跟蹤她。

  這種被人監視的感覺已不是第一回,遠在春天就開始,而現在已是春末了。她最初的反應,以為是海粟派來的人,雖動機不明,但向來敏感的她,似乎已預測到事情的不單純。

  是嶽昭輝或是海粟的拜把兄弟嗎?他們在黑白兩道有許多朋友,對她又深惡痛絕,說不定是想乘機把她推下舊金山灣,永絕後患呢!

  她站在原地微笑著,然後,淬不及防地轉過身去,兩旁的行人繼續走,只有一個人停在那裡愣愣的看著她。

  那人長得英俊體面,一臉書卷味,由他休閒衫和牛仔褲的式樣,她可以判斷他是從臺灣來的華人。

  他朝她走過來,展現溫文迷人的笑容說:「斐兒,你還記得我嗎?」

  不,不記得了!除了父親、母親和海粟外,她在那條長長的黑色記憶中,從不去放任何人的面孔。

  他看到她的表情,得到否定的答案,不禁有些悲哀地說:「我卻記得很清楚,我們曾經這樣站在街頭,只不過那時候,我們都穿著高中制服;而最後一次會面,我在你眼前服毒,你卻面無表情,拿著我母親的錢走開了。」

  哦!他是王逸凡!

  「誰曉得一個十七歲的女孩會那麼殘忍呢?」他又說:「你現在依然美麗、依然冷若冰霜,但卻更教人心動了。」

  「這些天,是你一直在跟蹤我嗎?」斐兒警戒地問。

  「沒錯,誰讓你如此迷人呢?」王逸凡笑笑說:「你和嶽海粟的事,轟動了整個灣區,人人口耳相傳。我一直想見你,但你神秘又深居簡出的,跟蹤便成了最好的方式。」

  「為什麼要跟蹤我?」她眉頭輕皺的問。

  「對於一個曾為你自殺,又被你拋棄的男人,難道你沒有一絲歉疚,或想說一聲對不起嗎?」他盯著她問。

  「我並沒有愛過你,是你自己想不通的。」她說。

  「哈!蘭斐兒仍舊是心如鐵石!」王逸凡的聲音中有一種嘲諷及危險,「當然,你真正愛的只有錢,大家都很清楚,你跟著嶽海粟,就因為他擁有『偉岳』董事長的身分!」

  「這個幹你的事!」斐兒說完,就想要走開。

  「斐兒,,別走!」他拉住她,因為用力過猛,使她撞到他的肩,他就近凝視她的臉悅:「看看我!嶽海粟有哪一點比我好呢?論外表,我比他英俊瀟灑、沒有他的一臉兇橫;論學歷,他是混個名不見經的學校的碩士,而我則是堂堂史丹福大學的准博士;論財富,我的錢是握在手上的,不像嶽海粟,他是乍起乍落的暴發戶,現在正在走下坡,很快就會兵敗如山倒了。」

  「放開我。」她警告的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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