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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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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多久前吧!是育幼院常來找你的張雲朋小弟弟。」隔壁桌的同事說。 晴鈴沖出衛生所,又沖到塯公圳橋頭,人車往來中,沒有雲朋,也沒有雨洋。 但他是真的來了,悄悄來看她了,她從不是自作多情呀! 才送還的詩集,幾小時後又回到她手中,是他,是她,同樣的心,都不舍斬斷這牽繫嗎?那為什麼又不留下,僅給她一個空無的雁天呢? 人遠去,魂歸還,是輸,是贏,也實在分不清楚了…… 右望塯公圳,源源不止而來,兩岸楊柳濛濛。 左望塯公圳,淙淙湧流而下,世間煙塵漫漫。 石橋之上,她將詩集緊緊貼在心口,然後又緩緩翻開那片海天顏色,千回百轉苦心真意的愛情印記呀…… 眼前漸漸模糊不清了,淚水流到書頁的背面,雨洋寫著: 蔚藍之境 不屬於黑暗之人 第六章 「火車行到伊都,阿末伊都丟,唉唷磅空內。磅空的水伊都,丟丟銅仔伊都,阿末伊都,丟仔伊都滴落來……」 坐在身旁的阿婆正用無牙的嘴教小孫子唱這首宜蘭民謠〈丟丟銅仔〉。 喑啞老聲和清脆童音交織中,火車轟隆隆穿過山洞,短暫的黑暗和嗆鼻的煤煙味過後,一會兒又是青山綠水好空氣。 臺灣北部丘陵雖然海拔不高,但巒脈層迭險峭,鐵道是彎彎曲曲的窄軌,尤其偏遠的採礦小鎮,更是輕簡的柴油車,速度稍快就像要飛落山間溪澗。 晴鈴扶緊座椅的邊緣,轉頭正要和大哥說話時,發現那一群十來個膚色黧黑並彩紋刺青的男人又瞪視她。 剛才和阿婆閒聊過,說礦場每年都會到台東地區去召募工人,因為收入比種田、打獵、伐木都好,高山族人一批批前來。他們大概很少看到像晴鈴這樣細白秀氣的都市小姐,眼光一直瞟過來。 「我們要不要換到別的車廂?」建彬不太高興,問妹妹。 「換什麼?他們可都是我未來的病人,當然要習慣給他們看啦!」晴鈴不但沒有避開,反而友善微笑,老實山胞們靦腆地把臉轉開。 「有時我真不懂你,為什麼不像別人家的女孩乖巧溫順,放著好日子不過,先是每天探訪貧民區,現在又跑到這荒山野地來。」建彬說:「我真後侮買那本《南丁格爾傳記》給你看。」 「你自己不也崇拜過史懷哲,說要到非洲行醫嗎?」晴鈴心情好,和哥哥抬起杠來。「你那偉大的理想呢?不會就變成在新竹開最大的醫院滿身銅臭味了吧?」 「才不是那樣!我只是發現自己像紀仁姨丈,比較喜歡做醫學研究,若憑一時熱情上山下海,到時資訊不足,人落伍了,就什麼也做不出來了!」他辯著說。 「不要把紀仁姨丈拖下水,他是醫人勝過醫病,真正宅心仁厚。」晴鈴說:「我看是你被啟棠影響了,以追逐名利為目標。」 「你為什麼老要和啟棠唱反調呢?他的想法也沒錯,現在臺灣人口集中都市,醫療需要快速發展,才能配合國家的現代化,不見得就只關名利。」建彬又說:「啟棠已經對你夠好了,差不多處處忍讓,你也該收起任性脾氣,真正去瞭解他,否則他被別的女孩子搶走,你向我哭訴也沒有用!」 「搶呀!我不會哭訴的。」晴鈴說。 「真的?」建彬揚揚眉。「老實說,我們醫院有不少護士喜歡啟棠,有時還一起喝咖啡什麼的,當然都是你給他冷面孔看之後,你都不怕呀?」 「不怕。」她轉為嚴肅。「哥,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,我並不想嫁給他。」 「你又任性了!你不嫁給啟棠,又要嫁誰呢?放眼望去,他的條件是最好的,幾乎無可挑剔,我們全家都喜歡他,你還有什麼不滿意?」建彬說。 「只因為他條件最好,我就非要嫁他不可嗎?」她問。 「最好的不嫁?怎麼,你要嫁二流的阿貓、三流的阿狗嗎?」他半開玩笑說。 「愛情呢?如果我沒辦法愛啟棠呢?」她又問。 「阿鈴,你文藝小說看太多了!」建彬故意用小名,還打個不耐煩的呵欠。 「如果條件最好的都不能愛,表示你頭殼壞了,要拆開來修理修理啦!」 就是這根深蒂固的大男人主義作風,姊妹女兒的婚姻仍是半安排的,認為父兄的眼光才正確,要經過他們篩選的男人才能約會戀愛。所以三年來,啟棠認定她、陳家人認定啟棠,她就如被大頭針釘住的蝴蝶一般,沒有抗拒的餘地。 多少次,她和啟棠談彼此的歧異,也向家人表達不適合的感覺,一旦試著想停止這段交往時,他們便以「任性」、「小姐脾氣」來解釋,從不認真聽她心裡的話,唯一通融的就是時間,一年又一年,直到她不得不嫁為止。 倘若沒有認識雨洋,不知愛情心蕩神迷的魔力,不知愛情心碎魂銷的執著,不知曾經滄海難為水,不知相思綿綿無絕期,她可能就乖乖就範嫁給啟棠,做個標準的醫師太太,過她平順卻也乏味的一生。 但雨洋畢竟出現了呀!想起他,一切外在的煩憂都沒有了,像內心有個最純最淨的空間、最美最真的天地,在其中徜徉泅遊,有著無限的滿足和快樂,嘴角也不禁泛出神秘愉悅的笑容。 活了二十四歲才僅僅碰到一個心動的人,無論如何,她都會找到他的! 一個多月前收到雨洋送回的《零雨集》後,她立刻去育幼院找雲朋,他坦承見過雨洋,還拿出一塊比手掌略小、有線條的漂亮淺黑石頭,獻寶般說: 「看!像不像臺灣的形狀?是小范叔叔在山裡撿到,特別送我的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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