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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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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不信!」大小姐不耐煩了,又換個方式問:「你說那些錢都拿去買零食、玩具和漫畫書,你一個人不可能花得完,還有誰和你一起用呢?」 「快告訴你大姊姊呀!」李夫人催促,她急著去化妝梳頭。 「只有我自己。」小小姐口氣未動搖。 阿春一顆心提上又墜下……過去半年來,她幾個兒子常到李府玩,小小姐總熱心招待,吃玩之外還送了許多小禮物,會不會也動用到那些偷來的錢? 倘真如此,名字報出來,她也脫不了關係,怎麼辦呀? 大小姐拖鞋突然啪噠響起,阿春以最快速度退回廚房,抓起一條放在冰塊上的黃魚胡亂刮起鱗來,心臟撲通撲通用力跳。 「阿春嫂,我有話問你。」大小姐在廚房門口說。 「大小姐要問什麼?」阿春假裝忙碌,瞄一下那金紅牡丹拖鞋。 「小小姐這幾年放學後都跟著你,她有哪些經常往來的同學,又有哪些同學常圍著她吃吃喝喝的,你應該知道吧?」大小姐抑揚著那口京片子說。 呃,要怎麼回答呢? 有可能小小姐以為爸媽的錢隨時都可以取用,根本沒有「偷」的想法,因為高壯白胖的李先生極疼愛小小姐,常摸出一把零鈔就塞給她。 也有可能小小姐真是受了別人的指使—— 哎呀,不管哪一種都很嚴重啦!萬一自己的兒子被牽連下去,可是求神拜佛都沒用了,既然大小姐問到,她腦筋急轉說: 「嗯,小小姐有個要好的同學叫伍涵娟,常到家裡來玩,兩人像姐妹一樣,小小姐凡事都聽她的,有吃的玩的都分她一半,對她非常慷慨。」 這些話句句入了大小姐的心耳。 「那個伍涵娟是什麼樣的女孩?她家是做什麼的?」她蹙起柳眉問。 「我常在菜市場看到她,她幫她爸爸賣菜,很厲害的女孩喔!」阿春避開四濺的魚鱗,又加暗示說:「她看來很聰明,眼睛亮晶晶的,有一次不小心打破我們的玻璃杯,就叫小小姐拿到後院埋掉,還以為我沒發現……因為不是一套的,所以我才沒提。」 「賣菜的……」大小姐沉吟幾秒,逕自下了結論,金紅牡丹一轉回到客廳。 沒多久,便傳來小小姐童音脆脆的尖叫。 「不是伍涵娟!她沒叫我拿錢——」 「瞧你!偷錢、撒謊全學會了,一臉是非不分的賊精樣兒,今天不好好管教你,長大還得了!」大小姐說:「就罰你在雙虎壁毯下站著,徹底反省,不認錯不許離開!」 「不能在客廳站,待會客人來了看見不好。」李夫人說。 「罰她回房間禁閉也不成,旭兒在那兒午睡。」大小姐說。 大小姐的新屋正在裝潢中,整日敲敲打打的,白天就把一歲大的兒子帶回娘家,睡在小小姐特製的寬矮軟床上。 「就到後面書房吧!」李夫人說:「書房僻靜,書牆又厚,前頭聽不太到,正好讓她小腦袋兒好好想個夠。」 小小姐臉發白了,在母親和姊姊手裡不停掙扎亂喊著: 「不要到書房!不要關我!我討厭書房!最討厭、最討厭……」 「蕾丫頭乖,你說實話是誰叫你偷錢的,我們就不關你。」李夫人說。 「說了實話還是得關,不管是主犯或從犯,偷錢就是錯誤的行為,是不談條件的!」見母親仍有心軟之意,大小姐說:「媽,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,我們像蕾丫頭這個年紀的時候,若敢偷東西,不被你打斷手指才怪,你把她縱容得太過度了,瞧她無法無天的樣子!」 那是從前呀——在大陸老家,李氏是權傾地方的望族,丈夫李卓言年紀輕輕便官居高位,來往所交皆權貴,每日門前車水馬龍,出入左右簇擁;她跟著白天參訪、晚上酬酢,回到家裡還能管教孩子到絲風不透,多意氣風發的歲月呀! 誰知天地變色,一路倉皇來到臺北,親人分散成了孤門獨戶不說,昔日的風光也去了大半。 可憐的蕾丫頭,在李家四個大孩子養脫手後又意外懷上的,且在煙囂戰火中奔波,原預計著會流產夭折,她偏又頑強地活下來。 唉!沒福氣的孩子,數代同堂、幾進大院、僕從如雲、前後吆喝的日子全沒見過,只能在黯然清冷中豆芽兒似的抽長,怯瘦伶伶的怎麼看怎麼小,打罵都有幾分不舍,凡事就縱寵一點,什麼都隨她的意,連上學也是。 好不容易今年交個朋友,才樂意天天去學校,也把功課認真寫了,誰料到會出這種事? 牆上的鑾金古董鐘敲了整點,晚宴真要遲了,李夫人只好說: 「由你處理了,不然老說我偏心寵小,但畢竟還是孩子,小心別嚇著她了。」 喊叫聲漸漸往後院遁去,小小姐向來最怕書房,這回罪可受大了! 阿春很想幫忙說情,但晚餐已經開始下鍋,大小姐想吃的松鼠黃魚,刮鱗清鰓後要快點切花紋炸熱油。 門鈴急急響著,唉,做點心的廚子一到,她更走不開了。 門給拉上鎖住了,小李蕾先狂叫幾聲,再用腳猛蹬地板。 以為姆媽會像往常一樣,眉眼栓不到五秒,就會原諒她的一切作為,沒想到回來個大姊姊,從屋簷下的一窩鳥到她口袋裡的一點錢,哈事都要管! 氣姆媽,也氣大姊姊,她沖向書架把第二層一套平裝的《二十四史》一本本撥下來;再來是第三層的《資治通鑒》,因為是硬書皮的精裝本,稍費點力,也小心跳開怕砸到腳。 隨著遠去的說話及腳步聲,整個屋子變得安靜,那點痛快感也漸漸沒有了;這樣的乒乓噪音,擾不到姆媽和大姊姊,只怕會吵醒在地底沉睡的鬼魂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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