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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我明白了,下次我……」宛芸忙住口,沒有「下次」了。

  「這上頭有你和宛莉的名字,你們去看過他了?」文娟盯著女兒,毫不放鬆。

  「沒有,媽說不準的。」宛芸輕輕說。

  「是不准,死也不准!」文娟咬牙切齒說:「他走出家門的那一刻,就不是你們的父親了!過去不是,現在不是,將來也不是!以後入了地獄,我要吐他口水,他上刀山,我就磨尖刀;他下油鍋,我就煽猛火!我……」

  文娟臉脹得通紅,一口氣接不上來,注射靜脈的左手大力抖著,突然一股膿血沖出,快速漫進針管,並往上逆流。

  「天呀!」宛芸叫著,忙去找護士小姐。

  接著是一陣忙亂,重新吊點滴時,文娟情緒仍然不穩定,好幾次肌肉都硬得無法下針,宛芸都快急哭了。

  醫生再開一劑鎮定處方,文娟才慢慢睡去。

  夜裡和請來的看護何太太交班後,宛芸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家。她好累,想找個人傾吐,找個肩膀靠靠,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林名彥。

  名彥是她的小學同學兼鄰居,很小就父母雙亡,全靠爺爺扶養。可是爺爺年紀大了,三不五時生病,名彥就常上她家吃三餐,久了便成為她家的一份子。

  她步入那老舊的五樓公寓,先上頂樓找名彥。才按一下鈴,她就想到,名彥「出差」去了。

  他的出差,就是放下出租車不開,和一票狐群狗黨去辦事。辦什麼事,他從不說,她也從不問。

  由國中開始,宛芸上前段班,他念後段班,兩人的生活及前程就愈拉愈遠。他變成問題學生,天天打架鬧事,有一次他們的名字同列在佈告欄,他是吸煙記過,她則是作文比賽第一記功,這是他們之間最常說的笑話。

  林爺爺死後,名彥無人管束,更如脫韁的野馬,一發不可收拾,唯一不變的是上她家吃三餐的習慣。他在她們母女三人面前,就成了單純善良的年輕人,義氣十足,並以保護者自居。

  宛芸回到三樓,一室的黑暗清寂,心情更沮喪。

  剩下可傾訴的人只有宛莉了,但宛莉交了男朋友,整日「阿靖」掛在嘴邊。這個時間打電話去臺北,恐怕阿靖也在,又要惹一身閒氣。

  何況對這熱情衝動的妹妹,能夠不惹麻煩,宛芸就感激涕零了,要她分擔煩惱,恐怕還要一段時日吧!

  但空茫的黑洞總要填滿,她放了CD,巴哈A小調小提琴協奏曲,如流水般在高山低谷漫遊著。她覺得自己來到一個空曠的大地,有晴麗的藍天,花草都會唱歌。

  她特別喜愛第三樂章,父親也是。他們常在屋內大聲放著,其中有一段以短音在每個音階爬著,到了頂端,低音琴和大提琴先後出現,似一瀉千里的瀑布,令人心弦震動,如滑到一座絕美的伊甸園。

  父親一邊聽著,一邊愛將年幼的她上下搖,到瀑布處再一拋,幾乎觸到屋頂,那真是童年最興奮美妙的記憶!

  在車上聽又不同花樣,父親總在懸落的剎那,雙手放開方向盤,舉得高高的,等樂符蕩平才重新展控車子,她彷佛經歷一次飛升的經驗。

  她曾經多麼崇拜他呀!他卻輕易背叛,為了另一個女人。

  A小調又即將演奏到那段她又愛又恨的部分,尚未滑落,她就關上,並把白色的訃聞撕個粉碎。

  逝去的東西,永遠不會再回來了。

  一大清早,名彥就來敲門,手上還拎著豆漿和飯團。

  「今天我去照顧乾媽,你就在家休息吧!」他進來就說。

  「你不用做生意了嗎?」宛芸問。

  「開出租車就有這點好處,自己是老闆,愛翹班就翹班,多爽呀!」名產拿碗裝豆漿,一邊說。

  「錢總是要賺呀!」她擦著桌子說。

  「錢嗎?我有的是。你以為出租車是我唯一的收人嗎?那點隻夠我塞牙縫而已。」他大口吃起飯團。

  宛芸仔細看他。這個名彥,小時候長得倒眉清目秀,功課也好過一陣子,怎麼愈大氣質愈糟,舉止盡是流氓氣了呢?

  「好了!別再看了!」他停止咀嚼說:「再看也擠不出你他媽的好學生書卷氣。」

  「你沒做什麼犯法的事吧?」她忍不住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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