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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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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宛芸買完報紙便匆匆過馬路,因為腦中亂烘烘的,差點被一輛急駛的摩托車撞到。 「你找死呀!」一陣咒語在猛地煞車聲中響起。 路人驚叫,駐足圍觀。那千鈞一髮的危險令她心跳停了一拍,但,既沒有受傷倒下,她繼續往前走,頭也不回。 「小姐,你沒事吧?!」那位騎士在後面問,語調溫和許多,帶些困惑。 她腳步加快許多。讓那些人去莫名其妙吧!他們或許會以為她是白癡、聾子或逃犯。這種場合,她竟跑得出肇事者還快! 她心裡已經有太多生死之事了,實在不想多這一樁,即使撞到了,能走的話,她還是會走。 從醫院側門進去,迎面而來是飲食禮品店,一束束玫瑰、康乃馨、紫莉、葵花、劍蘭………插立在走廊的大桶裡。每一株嫣紅奼紫都伴上滿天星,有點迷霧濛濛的味道。 她有多久沒碰花了?有一段時間甚至看也痛苦,凡觸手可及的花瓣,都被她沿邊撕成一條條,化做零亂殘紅。 強迫性的心理病症,就和潔癖的洗手、克制不了的貪食是一樣的,只不過她是撕花,聽起來多了點淒豔感吧! 她曾看了不少心理書籍來自我治療,已經到了看花可以不悲不喜地無動於衷,但今天她又有些控制不住了。她是有理由的!真想買一大束花好好撕個痛快,來發洩心中隱潛壓抑的種種情緒。 來到三一五病房,她靠牆而立,用力壓住皮包,裡面有一張訃聞,是她十二年前拋妻棄女的父親,他真的是「死在外面」了。 但這些年來他並沒有白活,發展出自己的事業,建立了另一個家庭,足夠寫個「族繁不及備載」。其中大半的人她都不認識,而女兒一欄有她和妹妹的名字,看來十分突兀,教人極不舒服。 她沒有去見他最後一面,自然不去參加今天的葬禮。她最大的問題不是缺席已久的父親,而是身患末期子宮癌的母親。 她深吸一口氣,把彷佛會燙人的皮包拎在手上,不與身體觸碰。 母親閉目躺在床上,頭戴花巾,身穿新買的淺紫睡衣,深陷的臉頰已不是一年前剛入院的豐腴婦人了。 宛芸輕巧地坐下,檢視一下點滴,母親立刻睜開眼睛,瞪著她說:「我早上就從加護病房出來,你為什麼到現在才來?弄什麼都要叫護士,看她們的臉色,讓我的癌細胞又蔓延更快,你知道嗎?你應該多替我想想,飛也要飛來呀!」 「媽,對不起。家裡實在有太多事要處理了,要繳水電費、瓦斯費,還要跑銀行!……」 「別跟我扯那些!」文娟不耐煩地打斷女兒說:「我曉得你們是嫌我了,嫌我病得又髒又臭。也不想想,小時候我是怎麼拉拔你們的?!把屎把尿,弄得我一身都是,我有抱怨過一聲嗎?我一向是愛乾淨的人呀!……」 宛芸隨母親去說,那些話她已經聽得麻木了,只在適當的時候,拿出一件方才在路上買的花點白睡衣說:「媽,你喜歡這個花色嗎?」 文娟垂著嘴角,仍沒有笑容,不過乾澀的眼中散發出一點光彩,她摸著衣服布料,歎口氣說:「真可悲!我現在所能買的就是睡衣了!」 「媽,我念新聞或副刊小說給你聽,好不好?」見母親平靜,宛芸乘機說。 「隨你!聽不聽都一樣,反正讓你好打發時間而已。」文娟擺擺手說。 宛芸一翻開報紙,就看到父親的訃聞刊登在極大的版面上。梁筧恩在臺灣中部是個知名的企業家,喪事自然要辦得風光,政商界有不少大老都會參加。 宛芸抑制顫抖的雙手及聲音,逐字念新聞,但那張半頁大滿是名字的版面,像火苗般,要直燃她的下巴。 「怎麼啦?念個報紙也那麼不甘心?」文娟當了二十年的小學老師,很容易就察覺異樣。 幸好值班的醫生和護士來巡房,宛芸可以暫退一旁,收拾心情。 她到廁所去洗把臉,蒼白的面孔上有黑眼圈,頭髮久未保養修剪,長得一點光澤也沒有。她很少注意自己的容貌,但青春如此耗蝕,她也覺得心驚。 回到病房,就正對上母親淩厲的目光,宛芸看到攤在被單上的報紙,心涼了一截。母親已經好久不翻任何紙張了,今天是什麼鬼使神差,使她親自看報? 「他死了,你為什麼不告訴我?」文娟臉上有不正常的潮紅,聲音像割玻璃,尖得令人起雞皮疙瘩。 「我以為你不想知道有關他的一切消息。」宛芸冷靜地說。 「別的我不想,但他死了,要下地獄了,我必須知道,你明白嗎?」文娟激動地說:「你不講,就等於骯髒的尾巴拖不完……他終於死了,我總算捱到看他的下場,這種事怎能瞞我呢?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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