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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三


  「那我就跟你走,再也不回北京了,忘了我是滿洲格格,好不好?」阿絢再也顧不得莊重,像小女孩般地纏著他懇求。

  「這更不可能!你想想看,這樣你的父母會多痛心、你的族人會唾駡你,甚至下令誅殺你,那你不就成為芮羽第二了嗎?」他冷著臉說。

  「這不也正好?你們顧家丟個芮羽,我們愛新覺羅丟個阿絢,大家兩不相欠!」她倔強地道。

  他驚愕地看著她,久久才又說:「怎不相欠呢?你會比芮羽更慘!芮羽嫁岱麟,是由孑然一身到榮華富貴;而你跟了我,是由榮華富貴到一無所有。我所能給你的就只有饑寒受凍,流離巔沛,一連串苦難的日子。阿絢,你是格格之尊,如何受得了這種生活呢?」

  「我能的。」她堅決地說:「認定遠島、稽州到紹興,我不都是好好的嗎?我並不是那種風一吹就消失的女人。」

  「我說的不僅僅是流浪之苦,還有隨時的死亡、處境的絕望,看不到未來的黑暗……最重要的是,我們反的是你親愛的家人,在一群反清志士中,你該如何自處?」

  這些都是阿絢拒絕去思考的,她只憑直覺的指引,用滿腔的愛來填滿和顧端宇在一起的每一天,於是,她天真地說:「跟了你是黑暗,那跟我如何?跟我到北京,就不會有死亡絕望,我們會有家、有孩子,你也能功成名就,不再落魄失意……」

  「你竟如此說?」他猛地站起來,使得茶几翻倒,怒不可遏地說:「你竟想把我變成像吳三桂、耿仲明之流的人?」

  「不!你當然不是他們!」阿絢抱住他說:「我們大清從來不想毀滅漢人啊!你看我們仍說漢文、用漢官,有很多學者、大儒都為朝廷做事,你就為什麼不能摒棄漢滿的成見,把明亡清盛當成改朝換代必然的趨勢呢?」

  「不要再說了!我愛你已經是不對了,你竟然還要顛覆我的立場和理念!」他狠狠地盯著她說:「我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愛錯你了?」

  阿絢被他眼光中的尖銳嚇到,心急地哭著說:「對不起,對不起,我……我只是想找出一條路……我不想離開你,更不能忍受你丟下我,讓我們今生無法再見……」

  「阿絢……」她的熱淚流過他的手,讓他心中的怒氣消散許多。

  「我不管,我決定了!無論你到哪裡,我都要跟著你,就算是入地獄也好,你是甩不掉我了!」她激動地表自心意。

  在她水靈靈的眸子中,滿含著真切的情意,所有的淚珠都是為他而流呵!顧端宇輕觸她的頰,他的嘴中有著她淚水鹹威的味道,繼續往下,是她顫抖的唇……兩人緊緊相擁,又深深相吻,像要一起對抗所有試圖拆散他們的力量。

  久久,他放開她,看她如玫瑰般嬌豔的臉蛋,深吸一口氣說:「阿絢,回房去吧!我們之間已太過複雜,不要讓一切更混亂了。」

  她懂他的意思,也感受到他的愛,還有痛苦。阿絢點點頭,走回自己的屋內。

  若不是無名提醒,阿絢都忘了這是臘月,很快便要過新年了。此時的忠王府,必定是忙著殺豬炊糕、裁制新衣,充滿歡樂的氣氛。

  說她不懷念是騙人的,但每一次看到顧端宇孤獨的身影,想他沒有可團聚的家人,她心裡就更篤定要伴隨他的心意。

  自那一夜後,他們就不再提未來的問題,但她知道,顧端宇始終在掙扎,一直不願認同她的決心。

  但她會贏的,因為,忠王府三格格想做的事,向來沒有人能阻止。瞧!她不是讓最冷硬無情的定遠侯都愛上她了嗎?

  一個降雪初晴的日子,她陪著顧端宇砍柴,他們捏著雪球,看誰能打到最高枝,突然,枝上的雪紛紛飛落,接著是一陣馬蹄聲傳來。

  因為久沒訪客,顧端宇機警的拉住她,充滿戒備的駐足聆聽。

  馬上的人一身裘襖,一看見他們,便拉住韁繩,帽子一脫,竟是離開近一個月的潘天望。

  「冰天雪地的,你怎麼在這個時候回來了?」顧端宇忙迎上去,內心有大事發生的預感。

  「報告侯爺,魯王十一月在臺灣崩逝了。」潘天望一臉憔悴地說。

  顧端宇往後一個踉蹌,他確定自己沒聽錯,但卻無法接受地說:「怎麼可能?我七月見他時,他還好好的,怎麼會突然崩逝了呢?」

  「我也不知詳情,是得耀大哥由臺灣托信來,說魯王急病而亡,我就快馬加鞭的北上報告了!」潘天望說。

  是老天要滅明瞭嗎?先是永曆帝,再是鄭成功、李定國和張煌言,現在又是最後一線希望的魯王,南明不是就此等於崩潰瓦解了嗎?

  「不!我不信!」顧端宇大聲一吼,柴堆傾倒在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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