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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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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一生中從沒那麼幸福過,甚至連王府大宅裡的榮華富貴,也比不上和顧端宇的粗茶淡飯。她好希望雪不要溶化、不要春暖花開,冬天永遠不要過去。 山中的雪夜,雪夜裡銀輝滿映的圓月,是靜與美最好的形容。 阿絢坐在窗前,長髮挽成一個松髻,一身白袍,專注地讀著詩冊。顧端宇則和無名則在一旁奕棋,正廝殺得難分難解。 手取黑子,顧端宇偶一抬頭,見無名愣愣地看著阿絢,心中頗覺怪異,便故意說:「無名,你走的到底是八陣圖,還是美人關?」 無名倒不覺得尷尬,只笑笑說:「端宇掉進醋桶了?」 「我從沒聽過和尚會釀醋的。」端宇不承認,也不否認。「只是不懂,和尚不是四大皆空嗎?那盯著美女時,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呢?」 坐在窗口的阿絢,聞言,也起了興頭;接著說:「當然是『朝為青絲暮成雪』或『紅顏白髮』的感慨,再來是色即是空,阿彌陀佛羅!」 無名笑了出來,搖搖頭說:「你們都錯了!我想的是,我十來歲就遁入空門,不知錯過多少人間美事。」 「師父,你六根不清靜喔!」阿絢開玩笑地說。 「人只要有心,就不會清靜,即使是身在佛門,怕也沒有端宇那樣的思慮清明。」無名看他們同樣揚起眉的模樣,覺得自己吐露太多了,便說:「夜深了,我得趁雲霧還沒遮月時,趕快回寺中。」 提著風燈,顧端宇目送他踏雪而去。 阿絢偎著他說:「無名真是個怪人。喂!你剛才真的吃醋嗎?」 「吃醋是女人的玩意,哪輪得到我?」顧端宇關上防風的窗門,「我只是突然發現,無名剃個光頭,有了戒疤,到底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,有美女在左右,仍免不動了心。」 「你說我是美女嗎?」阿絢微笑地問。 「你明知道自己有獨特之美。」他凝望著她,「每當你在月下時,我就想到唐朝李賀的那句『月漉漉,波煙玉』;在星月交輝下,你就恍如一塊潔白的玉,映照著月的精魂。」 「不!我若是玉,也只願映照著你的精魂,不願再有別的色彩。」阿絢好感動,忘情地貼進他的懷裡。 顧端宇畢竟是血氣方剛之軀,面對表露愛意,又毫不設防的阿絢,難免衝動。他努力克制自己,輕輕地推開她說:「你該回房睡覺了。」 這些天,他們雖是孤裡寡女共處一室,但顧端宇一直維持君子風度,不曾逾矩一步。但阿絢的愛日益膨脹,總想以各種方式親近他,甚至是夜裡,兩人隔著一座薄薄的牆,她也覺得太遙遠。 像此刻,她不捨得良宵就此結束,便說:「我們把今夜的茶喝完吧!」 顧端宇也不想回去孤枕難眠,於是主動添加爐火,兩人之間像有一種在等待什麼似的曖昧氛圍。 阿絢環視竹屋,找個話題說:「這整片屋子的造法繁複,令我想到北京皇城。我猜呀!這位無名師父很有可能是明朝的王公貴族之後。」 「你的觀察非常敏銳,說法也不無可能。」他的眼神中有著贊許之意,「明朝宗室龐大,當年李自成入北京,死的死、逃的逃,很多人自此隱姓埋名,要尋也無處可尋。」 阿絢替他斟茶,見他興致不錯便說:「那年你十歲,芮羽說你還離家出走。」 「說也奇怪,雖然我才十歲,卻也感覺到天地變了色。我在南京流浪時,被人帶到西水頭的涵洞,這才開始知道什麼是反清複明,而那似乎是上一輩子的事了。」 「那一年我在北京出生,是愛新覺羅入關後的第一個孩子。」阿絢回憶著,「我額娘常說,滿洲若不入關,世上就沒有我了。」 他用極怪異的眼光看著她,所以,她又調皮地加了一句。「你也就永遠遇不到阿絢這個人了。」 他的生命中沒有阿絢,有就如漫長的黑夜中沒有亮光。顧端宇苦笑地道:「明不亡,沒有你;明亡了,才有你,天地不仁,在我們相遇的背後,竟是一片生靈塗炭。」 「不!不要這麼說!你忘了嗎?我要我們的愛得歡歡喜喜,光明磊落。」阿絢急急地辯道:「我們的愛與戰爭無關、與仇恨無關,那是純純粹粹的美,就像外面滿山遍野的白雪……」 「世界根本不是白色的,雪也很快就會溶化!阿絢,我們必須面對現實。你是滿洲格格,終究要回到北京;而我是南明定遠侯,註定要與你敵對,我們之間歡歡喜喜的愛,只能存在原山寺這虛幻的世界中。」 「那我們就永遠留在這兒吧!」她說。 「聰明如你,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。」他愛憐地道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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