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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


  「他是大學士汪籌。」潘天望回答。

  「你們小小一個團,又是侯爺尚書,又是將軍大學士的,高官還真不少。」阿絢看潘天望一臉不解的模樣,便放柔聲音:「你去問問『江大學士』,笛可以借我吹一下嗎?」

  「格格會吹笛?」他驚訝地問。

  「就是會才要借呀!」她正經地說。

  潘天望去外面。一會兒後,汪籌帶著笛子而來,頗有禮貌地說:「聽說格格要吹笛?」

  「解悶罷了。」阿絢端莊地說。

  汪籌那歷盡滄桑的臉孔,搖明著不信她有多大的技巧。

  阿絢一接手,吹的就是昨夜顧端宇的三弄曲,她吹出的曲調沒有男性的高昂,卻多了女性的低柔。笛音傳出,不但江籌和潘天望一愣,連外頭的人都停下了工作。

  青鳥啼魂,縹緲入林間,音才落下,汪籌就鼓掌說:「沒想到格格是行家!」

  「我現在要吹一曲『西塞山懷古』,你會唱嗎?」阿絢不管他眼中驚疑的神色,逕自發出第一個音……

  或許是因為阿絢吹得太忘我,汪籌忍不住和了最後一句。「故壘蕭蕭蘆獲秋呀蘆獲秋!」

  阿絢也像發抒了內心的鬱悶,她輕輕放下笛子,就看見鐵青著臉的顧端宇,站在幾步之外。

  「瑞宇……」汪籌嚇了一跳。

  「把笛子給我!」顧端宇說完,再對潘天望說:「帶耿少爺到林子裡去溜達!」

  「我……我不需要!」耿繼華猛搖頭拒絕。

  但潘天望卻硬將他請了出去,一會見工夫,屋內就只剩下阿絢和顧端宇兩人,她知道自己又激怒了他。

  「你這首曲子是哪裡學的?」他豪不客氣地問。

  「北京城。」阿絢決心不說出芮羽的名字。

  「跟誰學的?」他再問。

  「師父。」她簡短地說。

  「你師父是誰?」他一點都不肯放鬆。

  「我的師父又與你何干?」她頭一昂的拒絕說清楚、講明白。

  「如果這笛曲是我做的,就與我有關!」他冷冷的說。

  阿絢感到意外極了,芮羽為何沒告訴她呢?但事到如今,她也只有死鴨子嘴硬的說:「那你得去問我師父,我師父再去問他的師父。你的曲作出後天下人皆可吹,由南到北,你是問不完的!」

  顧端宇看了她一會兒,臉色漸漸轉為正常,但眼眸中的波濤仍在,「這天下人人都能吹,就你這個滿洲格格吹不得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她不滿的問。

  「先說潘天望好了,他是十一歲那年,清軍攻舟山,全家被殺,一人流浪到錢塘江邊,差點餓死,才跟著我的,再說昨日替你划船的王鼎,他則是你叔父多鐸下南京那年,遭到滅門之禍,獨自偷生至今。」

  他頓一頓又說:「還有為你唱曲的汪籌,他的妻母為清軍所辱,上吊身亡,他悲憤地剖開她們的肚腸,為她們洗滌乾淨,才忍痛下葬。」

  「太多太多數不完的悲劇……事實上,有哪個投身反清複明的志士,不是背負著一身的血債呢?而你這造成他們家被人亡的滿洲格格,居然還吹這種憶故園的曲子給他們聽,你這不是在他們的傷口上灑鹽嗎?你怎能這麼殘忍?」

  阿絢聽到那些故事,人都呆了,心像是放了一塊鉛石那樣重。

  顧端宇再瞪著她說:「自古以來勝者為王、敗者為寇,這是一條鐵律。但不能說你們佔據紫禁城的人,就高人一等。所謂士可殺、不可辱,我們因為你是女流,所以才善待你;如果你是個男人,此刻脖子早就斷裂了!」

  他說完,便舉起手中的笛子,在她面前折成兩截。那「哢」地一聲,像利刃般刺進她的心裡。

  他走後,阿絢愣愣地坐下,覺得她的雙手因她父祖的征服,也染滿了洗不淨的鮮血。而她十九年來的錦衣玉食,亦是用許多人的生命去換來的。

  整晚阿絢都很安靜,她的目光隨著天上的月移動著,她想起學那些曲調的經過,芮羽把它們當作一門技藝在教,即便提到背後的哀痛,也是淡淡的,幾乎不著邊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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