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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


  這是充軍寧苦塔的犯人與家屬話別的地點。從此東出關卡,不知何日再見,因而意漫著震天的哭聲及悲痛。

  離上次探獄又過了七天,這期間,芮羽改變了心意,決定留下來和楊家的女眷及幼兒同甘共苦。

  顧端宇覺是十分不滿,兄妹倆還發生了極大的爭執。

  芮羽很清楚自己是在官差下公又來的那日下定決心的,當時,她照顧著楊夫人及曉音,但不知該如何向她們說退婚和必須回江南的事情。

  楊夫人的精神恢復了一些,對芮羽的依賴也愈深,甚至把她當女兒般傾吐心事,還很仔細地告訴她當年在南京斷玉的情況。

  「楊家和顧家是世交好友,你母親淑姬雖然出身青樓,卻能潔身自好,她的美麗及才氣是世間少有的,而你就像她,在小女孩時就粉雕玉琢地教人喜歡。」

  「我母親曾說,她的美,是構成馬士英害家父的原因之一。」芮羽回憶說。

  「沒錯。」楊夫人點點頭。

  「然後,要不是楊世伯的極力奔走,及贈金三百兩,我們要本不可能活著離開南京。」芮羽又說。

  「士謙一直是很愛護子諒的,他們情同兄弟,所以才會有斷玉盟約,希望兩家的子孫亦能休戚與共,枯榮一體。」

  楊夫人看著她說:「芮羽,你果真沒辜負你爹的期望。」

  聞言,芮羽的臉白了一下。從刑部回來後,她反覆思量,若是楊家沒出事,她倒可以退婚退得心安理得;但如今楊家不幸遭難,她反而有走不掉的感覺。

  於理,她沒有錯,楊士謙和楊章弘也說得很清楚,他們絕不責怪顧家將玉拿回去,但於情,她不是等於再給楊家另一次打擊嗎?

  可是,她就要這樣自投羅網,莫名其妙地當上「辛者庫」裡的犯婦嗎?

  芮羽抱著佑宗往窗外看去,恰巧看見官差騎著馬來,幾個女眷迎了上去,曉音也勉強往前走兩步。

  官差大聲地宣佈,「楊士謙的眷屬聽著,後天起,你們就列入『辛者庫』,歸於正白旗的名下。明天過午時,准你們到廣渠門做最後的話別。」

  「我家老爺明天就必須離開嗎?」楊夫人哭著問。

  官差不理她,騎著馬就走,倒是門前看守的士兵帶點同情心地說:「早走早好,免得到時又加罪。」

  楊夫人不敢再吭聲。

  曉音想了想說:「我們真的要到正白旗服賤役當奴僕嗎?那都是什麼樣的工作呢?」

  「夫人,你能到正白旗,就該掩嘴偷笑了!」士兵透露消息說:「正白旗是皇上親管的上三旗之一,錢多、人多、工作少,真正負責旗務的,又是體恤臣屬的靖親王和岱麟貝勒,你們的待遇會比在其他七旗好多了。」

  芮羽一聽到「岱麟貝勒」四個字,血液就全往腦門直沖,耳朵嗡嗡作響,再也容不下別的聲音。

  她怎麼會忘記岱麟是屬於正白旗的呢?如此說來,她又有機會再見到岱麟,

  甚至像在南京的時候日夜侍奉他……不!不能讓他看到!只要能遠遠一瞥,偶爾聽見他的足音,感覺他的音容笑貌,她就覺得足夠了。

  這吸引力強烈到令她無法正常的思考,就在那一刻,對楊家的不忍之心,父親的不能忘恩之義,加上對岱磷的無法忘情,令她決心留在北京,以楊章弘未婚妻子的身分,棲身于正白的「辛者庫」中。

  當晚,她和大哥提到她的意願時,他完全無法接受,「我們沒有負楊家,是楊家負了大明天下,他們受到報應,你又何必自討苦吃,同去贖罪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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