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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


  想楊章弘不過二十二歲,剛中舉人,前程看好,卻因恩師、父兄的拖累,必須流徙到北大荒,甚至或許會老死在那片毫無希望、未來的地方。

  比起來,楊士謙年事已高,歷經過富貴繁華,內心較無遺憾;而楊文弘則有妻小,人生尚有值得活下去的奮鬥目標;楊章弘呢?功名己然渺茫,未婚妻又離棄他,還有什麼能讓他挨過北大荒的殘苛考驗呢?

  顧端宇可不會像芮羽那麼婆婆媽媽,他立刻就說:「楊老弟,很高興你還是個知書達禮之人,肯放舍妹一條生路。不過,我要說明的是,我們兄妹此次進京,原本就是來退婚約,絕不是因你們落難才有二心,我們可不希望遭人非議,說舍妹不夠節烈。」

  「不敢。」楊章弘忙說:「但顧大哥說,你們原本就是要來退親的,我不懂,請指點。」

  「我們顧家向來講門戶清白,絕不和降將及二臣等不忠不義之人有任何瓜葛。」顧端宇直接坦白的回答。

  「大哥!」芮羽拉拉他的衣袖,要他委婉一點。

  楊士謙一個踉蹌,往草床上一坐,頹然地說:

  「端宇賢侄,我是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呀!當年在南京迎降的不只我一人,而我們所求的,只不過是要避免再一次『揚州十日』的慘劇。在我們受眾人唾駡時,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拯救了多少江南人的身家性命呢?」

  「全是狡辯!」顧端宇忿忿地說:「那麼,你後來又為什麼做滿清的官?又鼓勵兒子考科舉呢?這分明是貪圖富貴,名利薰心!」

  「楊大哥有所不知。」楊章弘立刻辯解說:

  「家父出來做官,實在是因為人情包袱太大,情非得已呀!而且,我們實在看不慣前朝的魏忠餘孽,又在新朝作威作福,與其忍辱偷生,讓他們混淆視聽,不如我們來造一股清議,你說是不是?」

  「好個無恥的自圓其說,什麼清議?」顧端宇氣得臉都紅了。

  「賢侄,別動怒,原諒小兒的信口胡言。」楊士謙長歎地說:「我承認,我的名利心重,無法做到令尊的『拿得起,放得下』。我也很悔恨呀!如今落得抄家充軍的地步,算是老天爺給我的懲罰了。」

  楊士謙畢竟是長輩的身分,芮羽不忍他太難堪,「大哥說話太直,但您是先父的好友,又有救命之恩,我們仍本著尊敬之心。關於退婚之事,是因為芮羽一心向佛,想出家為尼,不願嫁人的緣故,再沒有其他的原因。」

  「出家為尼?」楊章弘在情急之下,在聲音中透露出更多情感。

  「沒錯,世道大亂,圖個清靜罷了!」顧端宇代她回答,「先父生前說過,婚約不成,玉也必須團圓,今天我們就是來索回那半塊玉的。」

  楊章弘看著芮羽,又看看胸前的玉,喃喃說:「這玉我已經掛了許多年,早有感情,總是捨不得。」

  「捨不得也要舍!就還給顧家吧!反正你福薄,也別害了人家姑娘。」楊士謙一把奪過玉,遞了出去。

  顧端宇代為接過,和芮羽系住的玉兩一拼合,相隔十二年,又成了完整的一塊。

  「之諒賢弟呀!想當年斷玉之時的信誓旦旦,哪料到會有今日呢?」楊士謙突然老淚縱橫地說。

  芮羽手握著玉,想到父母,也不禁悲從中來。

  顧端宇再也看不下去了,「世伯,我們就此別過,無論如何,我們仍希望你們去甯古塔的路上平安,早日能得大赦回京。」

  沒有人說聲謝謝,或是回應他,只有楊章弘喊了一聲:「顧姑娘——」

  芮羽並不知道他要說什麼,因為顧端宇強摟著她,把她帶離了這佈滿愁雲慘霧的刑部大牢。

  芮羽立在京城東邊的廣渠門邊,放眼望去,一片冷冷的荒涼景色。不遠處,有座在戰亂中頹記傾倒的寺廟,零碎的牆石,更顯得場景淒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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