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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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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柔已然陷在榮軒的情網中,完全不相信曉真的話。所以隨著她到赤溪鄭家去求證。 在到了那座粉紅夾竹桃圍繞的四合院,月柔就聽到清晰規律的往生梵唱誦經聲,與故夏蟬奏鳴相和。 巧中之巧,那日恰好是榮軒父親與姐姐死亡一周年祭。曉真曾有意帶她離開,但一切已來不及了。 月柔隨著哀禱聲來到中間的鄭家祠堂。祠堂裡的大壇桌著許多鄭氏列祖列宗的牌位,緊貼在小壇桌則放兩張黑白照片,是個面容嚴肅的中年男子及笑容甜美的年輕女孩。 榮軒就跪在地上燒著一疊疊紙錢,煙火揚升。居於一種感應,他猛回頭,看見如幽魂般站在門檻處的月柔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驚愕,然後生氣,他對她說:「你來做什麼?還不快走!」 這個榮軒是兇惡的、陌生的,月柔不曾見過。 接著他看到她身後的曉真,馬上恍然大悟:「是你帶她來的,對不對?你真該死,你明明知道她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。」 榮軒的每一句話都灼痛地刺在月柔的心上,她說:「我自己要來的。我必須要知道她說的是不是真的?你和我在一起,只是要為你姐姐報仇,是真的嗎?」 這幾句話費盡了月柔所有的勇氣和力量。榮軒瞪她良久,由他狂亂的眼神中愈來愈多的陰霾和冰冷,她的寒意就愈深。他沒有立刻否認!沒有!她咬著唇等待。 仿佛永恆一般,山幾移水幾轉的千萬年,他的臉化為一顆堅硬的石子,她只等到他的兩句話:「還不快走!這裡沒有你容身之地!」 一陣銳痛,齒咬破唇,殷紅的血凝在嘴角,月柔聽到一個悲涼的聲音由自己沾滿血腥味的口中發出:「我只是你的一個復仇工具嗎?」 他瞪著那點血紅,臉愈來愈僵硬,像要爆出裂痕。 此時,一個女人由祠堂內跨出,雙眼紅腫而悲傷。她看到大熱天的,對峙的三個人,情況十分怪異,便問:「什麼事那麼吵?這女孩子是誰?」 「你還不快走!」榮軒不回答母親,只推著月柔。 「不!我只要答案,親口說出的答案!」月柔抗拒著。 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」那婦人好奇又不耐:「告訴我呀!榮軒?曉真?」 月柔突然轉向那婦人,不顧一切地說:「我叫沈月柔,是沈嘉伯的孫女。」 沒幾秒,婦人的臉馬上如狂風暴雨,她瘋子似地隨手拿起牆角的竹枝掃帚,往月柔身上沒頭沒腦地打下來:「沈家的人?你還敢來?今天是我丈夫女兒的祭日,你還敢來?你存心要他們死不瞑目,不得超生嗎?」 月柔臉上手臂上辣辣地痛,驚嚇尚未度過,榮軒又用身體推她,兩人全由石階上滾下去。 「快走!」他聲嘶力竭地喊:「快走!」 月柔由他身後看見婦人的竹枝又要落下,這回是在榮軒的背上。他又推她一把,她勉強站起來,卻被眼前看熱鬧的人群嚇到。這些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?他們全對月柔指指點點,伴著榮軒母親拔尖恐怖的聲音:「千世萬代不得好死的沈家呀!喪盡天良的沈家呀!天理不容的沈家呀!我要你償命……」 月柔不知道她如何脫離那暴亂的場面。只記得自己一直跑一直跑,跌倒了再爬起來,淚掉下來就用手去擦。她終於知道什麼是「千夫所指」滋味了!大家都對她譏笑怒駡,包括榮軒在內! 她像被人剝光衣服,遭到輕蔑無情的審視,一重重羞辱如同尖刀般刺穿她,她恨不得化成一陣煙,由空氣中消失。最好能有一輛車撞得她肚破腸流,面目全非,以痛制痛地將一切化為零吧! 她回到小樓,深鎖門戶,把自己縮在臥室的牆角,抱緊自己,不斷顫抖。由白天到黑夜,再到白天,滴水未進,淚已流幹。滲出的血跡在臉上向上……有榮軒推的、他母親打的、樹枝刮的、石頭磨的……她都不在乎,因為什麼都沒有比心被撕裂痛! 不知多久,榮軒的聲音在門外傳來,叫她開門。 不!她更縮進角落,不能讓他找到,她蒙住自己的嘴,擋住一聲嗚咽,她要縮成一粒塵,藏到亙古的寂靜中,讓他看不到自己。因為他的每一個眼神,每一句話都會讓已血淋淋的她碎成一片片。 他試了許久才離去。 終於月柔嘗試著到廚房去,長期未動,腿全部麻痹,幾乎失去功能,她只能在地上爬著,像只受傷的小動物,好不容易弄到一杯水,才喝一口,就吐個不停,嘔了一地膽汁,半昏迷中她想:「我不能死在這裡,我要找個很安靜很安靜的地方……」 清醒後,她一刻也不留地奔逃到日本。 隔著大海,遠離那個島,尖銳的痛苦仍無法散去,它們陰魂不散地刺戮她,啃蝕她,到殘屍剩骨仍不放過,這世界待她如此冷酷,冷酷到每一次呼吸都鑽心刺骨的疼。 她想死。 她在自殺林徘徊哭泣,鐵絲網圍欄阻隔她,所以她選擇了投湖水自盡。 湖水淹沒她,最後浮現在腦海的是榮軒已扭曲的臉孔,帶我魂引我魄,一命還一命,世世糾葛…… 然而她睜開眼睛所見的,不是幽冥黃泉,而是白色的醫院和在病床旁不斷祈求日照大神的外婆。 一個釣魚客救了她,她沒有死成,卻殺了已存在她腹中三個月沒有人知道的小生命。 雖生猶死,在酒會上她並沒有騙榮軒,那個十七歲的月柔早就死了,死在那一年的夏天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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