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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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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你半強迫地要我回來,還擔心什麼?」她說。 「你老說往事多沉重,又說沒準備好。鼓勵你回家,對我而言也是冒險,你知道嗎?」他停在一棵樹旁看著她說:「現在看起來,一切都比想像中的好。人生並沒有你以為的崎嶇困難,對不對?」 敏貞笑而不答,逕自往山上走,一棵樹似熟悉又陌生。 紹遠追了上來,手攬住她的肩說:「你不覺得隱瞞我們的關係沒有必要嗎?」 「我卻認為這還是一顆威力不小的炸彈呢!我們還是讓大家先適應我的歸來吧!」她改變話題,「這條路似乎比以前乾淨多了。」 「為了找你,我們清過幾回。紀仁叔和我還走過一次古道,那可真荒涼難行,你膽子也太大了。」他說。 「我那時候滿腦子要離家,根本不知天高地厚,現在叫我再走一遍,恐怕也沒勇氣了。」她笑笑說。 樹王和藤蘿似乎是一下子跑到眼前的,又給敏貞有初見的驚豔。一切像有變,又像沒變,樹王依舊,如傘般的蒼綠,藤蘿也仍是纏綿地依附著,白蝶花展翅,一些連枝、一些落土,星星斑斕。 「它們還沒有急著把對方吃死呢!」她張大眼說。 「你好像一直希望它們有一方會落敗?」他揚眉問。 「這不是最後的結局嗎?」她說,「我記得你念過一首山歌給我聽:入山看見藤纏樹,出山看見樹纏藤,藤生樹死纏到死,樹生藤死死也纏。不是樹死就是藤死,我沒想到它們會維持那麼久!」 他將她攬近,兩人面對面,他輕輕地說:「傻瓜!那是一首情歌,代表至死不渝的愛情。無論樹死藤死,都貴在長相繞,生死都隔離不了它們。我在四年前念給你,就在暗示我對你的心意了,你明白了嗎?」 「原來你那麼早就處心積慮了!」她紅著臉說。 「我真巴不得此刻你就是我的新娘,也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你畢業!」他說著,就輕吻她的唇。 新娘?像敏月那般美麗和幸福嗎? 要當紹遠新娘的人太多了,這位子會是她的嗎?母親生前說她命苦,仿佛在朦朧之中,早看見女兒的許多業障。 宜芬?此時此地敏貞問不出口,只有推開紹遠說:「我們該走了,免得大家又以為我失蹤了。」 他戀戀不捨地放開她,兩人沿著小徑下山。 一陣山風拂過,抖擻著林子,樹王吼動一下,幾朵白蝶花離藤飄落,劃出一段優美的舞姿,再靜靜棲在泥上。 天仿佛刹那間暗下,幾股陰晦之氣又升騰起來。 §第七章 春茶剛忙完,玉滿又一次中風,敏貞幾乎每週六一上完課,就趕回秀裡幫忙照顧,幾個星期下來也相當疲累,人幾乎瘦了一圈。 這期間她很少看到紹遠,畢業在即,他忙得天昏地暗,連週末也不得閒;他們的相聚都在臺北,偶爾在秀裡碰面都假裝客氣,只靠眉目傳情。 而這幾次見面,紹遠都提到訂婚的事,他準備就在畢業典禮完的那天晚上向哲夫表明。 離之前回家的日子也近乎半年了,但敏貞仍不習慣。黃家不同,她也改變了,親人依然親,但老有一層隔閡。他們待她,一會兒如客,一會兒如有前科的犯人,總之是生疏小心,好像怕一個不對勁,她又有什麼驚人之舉。 她的離家出走確實曾給保守的黃家帶來很大的衝擊,二小姐的名聲只是愈傳愈壞了。既定的印象比所預料的還難以突破,雖然敏貞儘量在待人接物上平和溫柔,笑容比從前多,但還是被人另眼相看。 「你太敏感了。」紹遠總是說。 她其實最在乎的是馮家。她對秀子姨、紹遠的父母,都是前所未有的恭順有禮,對紹遠的同輩手足也刻意親切,但他們總很有默契地站在一段距離之外,讓她想表現誠心的機會都沒有。 「他們一定會接受你的。」紹遠一臉的樂觀。他什麼事都說得很有把握,所有困惑憂慮在他明朗的分析下,都成了庸人自擾。 端午剛過,天候漸漸熱了,地氣、人氣都蒸散著。下不了床的玉滿變得不耐焦躁,半邊麻痹了的臉老是憤怒著,而她嘴裡雜念的也都是些罵人、不快的話。 敏貞好不容易哄她午睡,才能搶時間換下髒的床被,待再鋪上新的時,又發現櫃子已沒有乾淨的床被了。 到主臥室找不到秀子,她順道繞往書房,才要掀門簾,清楚的談話聲傳來,「紹遠的婚事」幾個字將敏貞釘在原地。 「你提了?紹遠怎麼說?」哲夫的聲音。 「當然願意啦!」秀子回答,「宜芬那女孩又漂亮又聰明,人見人愛,紹遠的頭殼又沒壞,怎麼會不要?」 「可是我和紀倫問他,他都藉口推託,好像沒興趣的樣子。紀倫還罵我,說我霸佔他不放。」哲夫說。 「他是覺得宜芬還小嘛!他一向是個小心謹慎的人。」秀子說,「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?他多照顧宜芬,在學校天天幫東幫西,宜芬沒有一天不找他,能說兩個人沒有感情嗎?」 敏貞伸手扶住牆,覺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! 處於一種不願事情複雜化的心態,她一直沒在紹遠面前提起宜芬,但她不是沒想過他們在同一所大學、同一個科系,朝夕碰面的可能性。 可她能怎麼辦呢?這場戀愛她始終談得被動,都是他來找她,而她有意隱藏,所以,除了她的住處和秀裡外,她對他在其他地方的活動情形十分模糊,也不曾用心。 紹遠和宜芬天天見面?他照顧人的能力可是一流的,宜芬不愛上他才怪! 「紀倫想在紹遠畢業後就把這女婿先定下來,才好將紡織廠的擴張權交給他。」哲夫接著說:「邱家的栽培又是我們比不起的,跟了紀倫,紹遠又可以更上一層樓。」 敏貞再也聽不下去,她踏著沉重的腳步轉身要走,秀子突然打開門,表情十分驚詫。 「我……我幫阿嬤換床單,找不到乾淨的,所以來問秀子姨……」她直覺地說,但很不自然,臉色很差。 「哦!我收在房裡了,馬上就去拿。」秀子立刻說,聲音有些尖銳,沒有平日的笑容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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