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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五


  「就沒見過像你這麼敏感的人。」敏月說。

  「阿嬤,您再說一次蜆精的故事給我聽好嗎?」敏貞轉向祖母說。

  玉滿沒有回答,她年紀大,早就精神不支地人睡了。

  「阿嬤這一天也累了,她難得這麼興奮。」敏月說。

  「我常常想著想著就感到慚愧,對這個家沒盡一份力,倒造成許多麻煩。」敏貞說,「姊,你還恨我破壞了你和紹遠哥的姻緣嗎?」

  「早就不了。」敏月坐直身體,「我只是遺憾對你說過那些殘忍的話。我當時真的太氣了,但其實心裡並非真如此想。你走後,我一直很後悔,認為是自己這些話把你嚇跑的,再怎麼說,你都是我脆弱可憐的妹妹呀!」

  「不!我的出走和你的話沒有關係。」敏貞也坐起說,「我那時候本身就很混亂,才會做出一件又一件莫名其妙的事。我遲早都會離家的。外面雖苦,但卻使我頭腦清明,只是偶爾回想起誣陷紹遠哥,阻止你們結婚,就覺得愧疚,我是做得有點過火了。」

  「但也救了我呀!直到你走後,我才真正瞭解紹遠哥並不愛我,他只是因為感恩,才被迫答應娶我。雖然不是你說的為黃家財勢,但也足夠教我死心了。」敏月說。

  「你愛姊夫嗎?」敏貞問。

  「不愛怎麼會嫁給他呢?他可是向我求了好幾次婚呢!」敏月口氣甜蜜地說,「那種感覺真的很不一樣,他的愛很誠懇、不勉強、不造作,我跟他在一起很輕鬆、很快樂,彼此信任、沒有猜忌,那是很奇妙的幸福感,所以我就很肯定他是我可以託付終身的人啦!」

  敏貞想到紹遠。她深愛他,卻每走一步都覺沉重,太多往事糾葛,令她很難信任、還不由自主的猜忌,幾乎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。她和紹遠的幸福快樂都帶著點悲哀,像是建立在虛幻的半空中,無實地可著。

  「你放心,你將來也會碰到真心相愛的人。「敏月誤解了妹妹的沉默,」事情既然都說清楚了,阿爸不會再逼你嫁給紹遠哥,他早看透他和紹遠之間沒有翁婿緣了。」

  敏貞心一驚,整個人滑入被裡,假裝不經意地問:「紹遠哥有女朋友了嗎?」

  「誰知道呢?他每天總是匆忙來去,事業和學業第一,大概也沒時間談戀愛吧!」敏月沒有察覺異樣,繼續說:「阿爸前幾天還說,他辛辛苦苦栽培的一個人,反而給紀倫伯占了便宜。」

  「怎麼說呢?」敏貞警覺問。

  「紀倫伯一心要紹遠哥當他女婿呀!他有個女兒宜芬很喜歡紹遠哥,還為他念商學系,打算將來夫唱婦隨呢!」敏月說,「桃園的永業叔公還為之扼腕,說他孫女兒還太小,不然也要爭紹遠這個人才!」

  「他還真紅呢!條條路都是躍登龍門。」敏貞忍不住酸意。

  「你還認為他心懷不軌嗎?你還認為他是趨炎附勢、不擇手段的小人嗎?」敏月疑惑地問,「我以為你已經明白他為人的光明正大,否則怎麼肯聽他的勸告,回來參加我的婚禮呢?」

  「我是相信他,他那麼努力,總應該有飛黃騰達的一天,不是嗎?」敏貞發現失言,便胡亂搪塞,又說:「該睡了吧?明天你是新娘,要看起來容光煥發才行。」

  「我要坐著睡,免得頭髮壞掉。」敏月又靠向床頭。

  房內一片寂靜。敏貞輾轉幾次,思緒硬是停留在紹遠和宜芬身上,想再向姊姊旁敲側擊一些事,卻見她已經發出沉穩的鼻息了。

  唉!敏月仍是沒有變,總那麼容易便放下心事、進入夢鄉;雖同是一母所生的姊妹,自己卻註定是要對月歎息的那一個了!

  次日大喜,黃家一大早就忙碌熱鬧,以備中午的迎娶吉時。

  敏貞一直都在姊姊身邊,看她化妝穿衣,輕盈精緻的白紗襯得她美若天仙。

  迎親的轎車準時到來,鞭炮聲中,秀裡被擠得水泄不通,好像年節的大拜拜一樣。

  未來的姊夫叫劉文耀,因為禮多儀煩,敏貞一直沒有機會和他正式認識,不過他看起來文質彬彬,和敏月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。

  事實上敏貞自己也很忙,許多外地親友看到她都很訝異,不免問東問西,她後來乾脆躲在角落,不想搶了新娘的光彩,結果差點去踩到紹遠。

  最初她還以為是哪個無禮男人貼她那麼近,毫無顧忌地碰觸她的背部和手臂,回頭一看竟是他。

  「你還好嗎?」他低聲問。

  「很好。」她挪開一步,左右看看說:「你不要老跟著我嘛!」

  「連說一下話都不行嗎?」他又問。

  「你明知道不行!」她幾乎用唇語說。

  新娘要出門了,有人拿著竹篩撐著。大家圍在店門口,有歡喜、有不舍,敏月放下面紗,遮住了略紅的眼晴。

  敏貞往前走兩步,看紹遠還在身後,便有些生氣。

  「待會兒我在樹王那兒等你。」他說完這一句,才站到另一邊去。

  又一長串的鞭炮聲中,迎親的車慢慢駛離。炮放完了,車遠去了,大家仍在興奮的情緒裡,只不過多了幾分歉唉。

  「敏月真好命呀!」每個人都帶著賀喜的口吻說。

  由姊姊就想到妹妹,那些難得見面的姑嬸又把注意力放在敏貞身上,她四年來的行蹤又得要重說一遍,道不盡的解釋和感慨;等她能脫身時,已是一段時間之後了。

  她藉口要整理衣物,一溜煙跑到西廂院。那滿山的枯樹和淺淺的溪流,仿佛都比記憶中的小而淩亂,她曾拿來習畫的柚子樹,葉已落盡,只留殘枝。

  除了她,大概沒有人會在意這個地方了。

  往山裡的路好走許多,像是有人曾披荊斬棘清出一條小道來,感覺不再恐怖陰森。

  她沒走幾步,就看到在山坡上等著的紹遠。

  「我以為你不來了,正想下去找你呢!」他笑著牽住她的手說。

  「大家都圍著我說話,走不開嘛!」她借著他的手力躍上一塊巨石。

  「回家的感覺還好嗎?這兩天我一直擔心。」他邊等她邊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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