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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


  像思念他失散的妻子一般。

  何禹陪他走回新家。晚風輕吹,路旁新種的樹如列隊的士兵,窄窄的巷內散發著桂花香,遠處隱約傳來蟋蟀叫及蛙鳴聲。月呢?月在雲後朦朧著。

  正霄用文麗鄭重交給他的鑰匙開了門。屋內隔局和何家相同,樓上三個房間,樓下是客廳、廚房、飯廳,雖然文麗已幫他張羅了沙發、床、桌子……等家具,一應俱全下,仍顯得空洞冷清。

  「我一個人住不了那麼大呀!」正霄四處看看說。

  「當然。」何禹點頭說:「我們是算計到你結婚之後哇!」

  「結婚?」正霄苦笑說:「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呢!」

  「你要討老婆還不簡單,現成就有一個。」何禹口氣突然一轉說:「你看我那小姨子文綺怎麼樣?」

  「她!」正霄十分訝異,「大哥,你饒了我吧!我才剛下飛機,時差都還沒調過來,哪有心思去注意這些!」

  「要有緣,槍林彈雨中都可以一見鍾情,時差算什麼!」何禹不放棄說:「老實說,你對她印象如何?」

  正霄把文綺當成是何家的一分子,所以不曾特別留心,他很誠實地回答:

  「我不知道。大哥,相親的事,麻煩你對大嫂說,暫緩一下吧。至少也要等我適應了教書的生活再說。」

  「等?還等?你都三十二歲了吧?!我在你這年齡,孩子都兩個了。」何禹臉色一沉說:「你總不會對那個林阿素還不死心吧?!」

  「我對她有一分責任。」正霄輕描淡寫地說。

  「責任?」何禹有一絲不耐,「快四年了呀,我們用盡各種方法找她,臺灣就這麼大,翻也該翻出來了。如果找不到,只有兩種可能;一是她已不在人世,二是她根本不願現身。這種情況之下,你毫無辦法,最好就是徹底把她忘掉。」

  「但願我能。」正霄固執地說:「我發誓這一輩子一定要找到她,無論生死,直到解開所有的謎底為止。」

  「人生總有些謎是解不開的。」何禹歎口氣說:「但沒有必要讓它耽誤你的婚姻大事吧!」

  「沒有耽誤,只是再晚一點而已。」正霄語氣不變。

  「怪,我以前還很欣賞你這不屈不撓的騾脾氣,對你的工作很有助益。但放到日常生活裡,卻是個大大的麻煩。」何禹搖搖頭說。

  正霄報以一個淡淡的微笑。

  何禹離去後,他整理行囊。再仔細看四周,文麗很有品味,窗簾、椅墊、桌巾、床單都仔細搭配,茶几上還放置一瓶盛開的紅劍蘭,旁邊散著粉白的小花朵。

  阿素最喜歡出林間那些不知名的小花。

  他由皮箱拿出阿素插花用的竹筒,它隨他飄洋過海,伴他每個晨昏。在芝加哥第一年的漫長冬季裡,他甚至用刀在上面雕出六個字:

  「荒霧溪,長相思。」

  曾在一個月圓之後,他為阿素背誦李白的七言樂府「長相思」,怕她不懂,又轉念王維的「相思」。

 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他念完就解釋:

  「紅豆是相思子的種子。相傳古代有一婦人,丈夫打戰死在邊城,她因太過悲傷,天天在樹下哭著。她死後,別人就稱這種樹叫相思子。」

  「相思子是不是相思樹呢?」阿素問他。

  「不是。」他說:「相思子我在嶺南看過,有點像爬藤的豆類,花是淡紅或紫色的。相思樹是臺灣特產,是高喬木,花是黃色的。」

  阿素張著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看他,他忽然有摸不透之感,原來她的心中也藏著許多秘密。

  唉,說相思易,解相思難,他如今才明白相思之苦,真是摧心肝呀!

  他把小白花放入竹筒中,置於床前,陪他一個無眠的長夜。

  八月底趁學校開學前,正霄去了一趟碧山。

  往碧山的路,柏油面長一些,車也平順一些。最令人驚訝的是,以前古意盎然的碧山車站已變成氣派的水泥建築,連帶附近的許多老屋也煥然一新。

  徐升的老店明亮寬敝多了,還寫了一個「老徐雜貨店」的招牌,阿春的手上抱著第五個孩子。

  鄰居聽到有從美國回來的博士,都來看熱鬧,彷佛正霄會長出金色毛髮似的。

  他帶來的禮物,若有英文字的,更被人當寶貝般評頭論足一番。

  徐升噓喝了幾聲,趕走眾人,才能和正霄安靜說話。

  「碧山改變不少,車站都不記得了。」正霄說:「剛才我還不敢下車呢。」

  「都是去年那場颱風,還取個美國名字,叫葛樂裡的,弄得道路坍方,溪水暴漲,把碧山沖走一半,不變也不成了。」徐升說。

  「山上的林場呢?」正霄問。

  「關閉了。」徐升說:「中部橫貫公路通車後,很多人轉去梨山種水果。也有人的老婆想去都市,現在工廠多了,賺錢穩定又舒服。」

  正霄聽了,不免有人事全非之歎。

  兩人由臺灣聊到美國到大陸,又由從前到現在,最後仍避不開阿素的話題。

  「太邪門了,就是找不到,連個聲影都沒有。」徐升一再重複。

  「阿素上山那一天,那幾個說要找人的可疑分子呢?他們有沒有進一步的消息?」正霄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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