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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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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查啦,他們不曾再出現,住的那間土厝是空屋,找的女孩子不曉得是誰,鄰居也一問三不知。阿素若與他們有關,也進入一個死角了。」徐升說。 正霄表面凝重,濃眉憂結,徐升也沉默著。 「我看阿素不是女鬼,就是樹精。」端了一盤下酒菜進來的阿春說。 「怎麼說呢?」正霄很認真地聽著。 「前年的水災把火車站沖走,你知道嗎?底下居然是日據時代的墳地,棺材板都跑出來 了。」阿春神秘地說:「你看,阿素在火車站莫名其妙地出現和消失,說不定就是墓中女鬼的化身呢!」 「呸!呸!呸!現在是農曆七月,你別亂說,小心招黴氣。」徐升罵道。 「樹精又是什麼?」正霄繼續問。 「這是一個很靈的仙姑說的,我幫你去問過阿素。」阿春聲音更小,「山上多的是千年古樹,幻化成人形也不無可能呀,你說是不是?」 「去,再說我就縫你的嘴!」徐升大吼。 儘管徐升不斷強調阿春是婦人之言,正霄也以無稽之談視之。但離去時,他仍在車站附近徘徊一陣,恍惚希望阿素又會由飄渺中平空出現。 她那眉宇間的靈氣,言語間的柔媚;那銀鈴般的笑聲,那婉約的姿態,來去如風如霧,令他失魂落魄、念念不忘。若非有魔法,又如何能解釋呢? 是鬼也好,是樹精也好,總要再見一次呀! 到了台南,轉搭火車之前,他逛了逛書店,竟買了一本聊齋志異,一路讀著淒美哀怨的人鬼之戀到臺北。 他想自己是不是隨著阿素瘋過頭了?車窗外的一輪明月似也在嘲笑他。 阿素此刻是不是也在看月呢? 今夜無雲,如墨的天空,銀盤似的月亮閃耀著皎潔的光輝,連星子都隱去。 君琇坐在陽臺的搖椅上,由三樓的欄杆望去,人間昏暗清冷。附近樓房不多,她的位置居高臨下,可看到一排寂寞的路燈迤邐向椰子樹亭立的公園。 這樣的夜,總讓她想起那遙遠的山中,常有霧的,又恍如在夢裡。 筆直參天的巨木,蜿蜒悠遊的溪流,在更深萬籟俱寂時,其實也不靜。尤其十五的明月升至山谷的中央時,有一種無法比擬的聖潔與美麗,群山萬物似都在膜拜頂禮。 兩個人影在林間穿梭,手牽著手,時而停下來緊緊相擁,纏綿銷魂之情,令草木月娘都顫動。 君琇咬著唇,心如針刺,尖銳的痛楚中,不禁鼻酸。 怎麼會呢?那麼多年過去了,想到那無情人,為何仍是千般怨萬般恨,像飲不完的一泉苦水呢? 總想他身在何處?在做什麼?是否有佳人相伴? 她的牙陷得更深,痛得她輕呼一聲。 他當然是眾美女圍繞,那樣男子氣概、英氣勃勃又儒雅瀟灑的人,不風流也是難的。看他在山中三個月,對她體貼入微又深情款款,哪知翻臉即不認人,最後一面也懶得見。 鶯聲燕語、環肥燕瘦何其多,他怎會留戀一個平凡無奇的村姑呢?可恨他不識她的內心,不曾注入感情,害她賠上自己,造成一生無法彌補的傷痛。 比起來,父親在她生命中所投下的陰影就變得微不足道了。 夏夜微溫的風拂散她聚在眼眶裡的淚。對面人家的庭院有一棵相思樹,已開漿落花,小小如棉絮,灑在地上如一層黃色的氈毯。 「長相思,在長安……長相思,摧心肝……昔時橫波目,今做流淚泉……」 「相思豆並非來自相思樹……」 可惡的人,竟還敢大言不慚和她說相思! 「長相思,短相思,任是枝葉成灰亦相思。」君琇輕聲念著惜梅教她的一闋有關相思樹的詞。 幾年相處,君琇也逐漸知悉惜梅和紀仁過去的一段故事,將近八年的愛情長跑,歷經戰爭、動亂、生死及等待,才有今日美好的結果。 「緣分是很奇妙的東西。」惜梅說:「相思豆是結子相思,相思樹是燒成相思,是悲是喜,都是相久相還呀。」 君琇一直沒說出她失蹤時的遭遇。怎能說?她甚至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,簡直是丟臉! 也許是太過激動,手緊了些,懷中的小航動了一下。 小航呀,她當年的選擇。選擇生下他,選擇撫養他,也選擇了終身不嫁。 望著那依在她胸前如天使般的臉孔,才過三歲生日的小航,慢慢脫去嬰兒的圓滾,愈來愈像他的父親。粗直的眉、挺立的鼻樑、有神的眸子、薄薄的唇,笑起來簡直是徐平的翻版。 「小航的爸爸一定長得很英俊高大。」惜梅不只一次說。 「聰明機伶,像個外省孩子。」福嫂的評語。 不管小航像誰,在醫院第一眼,她就深深愛上他,把他當成她的寶、她的命。 因為小航,她才沒有被不甘及怨恨毀掉。 夜漸深了,福嫂走過來說: 「抱進去吧!不然會感冒的。」 君琇將小航放進小床,又不舍地望了好久才離去。 福嫂正在廚房燉補品,收音機播著「梁山伯與祝英台」的十八相送,牆上也掛著淩波和樂蒂的劇照。 這部梁祝前年在臺灣上演,引起盛況空前的黃梅調風潮,連不太懂國語的福嫂也看了好幾遍,每次都哭濕好幾條手帕。回到家天天唱「梁兄啊……」、「英台妹……」,還真學得字正腔圓。 君琇只去看一回,就不敢再去。她自己就是一齣悲劇,哪有多餘的淚為別人流呢? 她唯一比梁祝幸運的地方,是有這麼多愛她的人支持她,絲毫不因她未婚生子而看輕她。 最初一年她住在惜梅家。父親來過一次,聽到她的事,罵一些難聽的話,表明將她逐出楊家,從此斷絕父女關係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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