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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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寬慧則更形消瘦了,只有一個肚子突兀地圓著,像吸盡她全身的養分。這第六胎帶給她極大的不適,戰亂加上營養不良,在她身上成為極重的負荷。但她仍努力撐著,想為黃家再添一男嗣。 眼見著心目中的金童玉女在歲月中消蝕,惜梅內心有說不出的感傷,這就是婚姻嗎? 哲夫出門想辦法後,惜梅坐在床沿說:「你去休息,我來照顧吧!」 「不!萬一他醒來看不到媽媽,心會慌的。」寬慧又換一條濕毛巾說。 「你也要顧身體吧!」惜梅搶過她的毛巾說:「你不為自己想,也要為腹中的孩子想。家裡又不是沒有幫手,你何必放不開呢!」 「我怎麼放得開,中聖是我的命呀!我要守住他、保護他,讓兇神惡煞都近不了身。」寬慧瞪著她說:「你不懂,母愛最大,也只有母愛能感動天,讓中聖能度過難關。」 「母愛最大,也要撐得下去吧?!」惜梅知道說亦無益,但又不能不說:「我只要你去躺五分鐘而已,有任何動靜,我會立刻叫你的。」 「我在這裡也可以躺。」寬慧仍倔強的說:「我的身體我最清楚,為什麼你們都不相信我呢?中聖病了,我連他都照顧不了,還配做什麼母親?既不配做母親,中聖當然要離我而去,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!」 寬慧又鑽牛角尖了,惜梅明白再勸不了,只有坐在一旁默默相陪。 願上蒼有眼,保佑中聖早日康復,免得寬慧再受更多的折磨。 第二天中午哲天才從鄰鎮請來一位老醫師,守業和長子寬延也聞訊趕來。幾個中西醫生聚在床前,除了寬慧和哲夫,其它人站在門外,隔簾聽著。 老醫師手腳俐落地摸摸額頭、翻翻眼皮、聽聽心跳,接著拿出一堆器具診斷,臉色愈來愈凝重。 大夥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,不敢哼聲,此刻靜得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可以聽見。 「嗯——」老醫師終於開口,全場屏息以待。 「先生,到底是什麼病症?」寬慧忍不住問。 「是腦膜炎。」老醫師摘下眼鏡,很無奈地說。 腦膜炎?對小孩,那幾乎是致命的絕症呀!在場的人個個面無血色,玉滿踉蹌一下,惜梅忙扶住她。 「先生,請您一定要救他,您一定有辦法的,對不對?」寬慧情急之下,拉著醫生哭叫著。 「是呀!先生,再貴的藥我們都出得起,只要能救孩子,您要我們做什麼,我們都照辦!」哲夫也滿心焦慮。 「如果是平常,還有一線生機。但現在是戰時,藥物缺得厲害,我也無能為力。」老醫師拿了幾帖藥:「這是我手邊最好的藥了,也只能拖一陣。或許你們可以送大醫院,盡盡人事。」 老醫師走後,寬慧抱著中聖哭,一干女眷都流淚。 「先生說送醫院,我們還不快準備,哭什麼呢?」哲夫心煩意亂地說。 「爸!真的沒辦法了嗎?您還有沒有更好的草藥?拜託救救中聖吧!」寬慧淚眼看著守川說。 「有藥我哪會不救?」守川難過地說:「你也知道,這已經是三歲小孩所能吃的最重藥方了!」 「寬慧,你冷靜些,只要中聖有一口氣在,我都不會放棄希望的。」哲夫設法要抱過孩子。 「哲夫,這是我們唯一的兒子呀!」寬慧整個人撲到丈夫的懷中,悲痛已極。 那天下午他們跑了桃園幾家醫院,因設備不足、人手缺乏,沒有人敢收已昏迷不醒的中聖。晚上,他們返家時,孩子已翻了幾次白眼。 大腹便便的寬慧猶不死心,她唱兒歌、喚中聖的名,不停地在與死神拔河。中聖滿身火熱,氣若遊絲,表情痛苦,偶爾睜開雙眼,也是渙散通紅,如在煉獄,叫人看了心如刀割。 三天后中聖在母親的懷裡斷氣,玉滿當然昏厥,寬慧則發瘋似地哭叫,緊抱愛兒不肯放。 「中聖!回來呀!你怎麼不理媽媽了?你怎麼狠得下心呀!我的心肝肉呀!再睜開眼看媽媽一眼呀!…。」寬慧哭岔了氣叫。 「寬慧,快把孩子梳洗吧!手腳硬了就不好穿衣服了。」族裡的嬸嬸說。 「我不能放,他還會醒來的!」寬慧哭著說。 眾人費了一番手腳,總算拉住寬慧,才能幫中聖穿戴好,送到祠堂,準備葬在祖墳。 寬慧幾次想阻撓行動,都被制止。小中聖剛被帶走,寬慧突然腰一彎,撫著肚子,臉色慘白地說:「我耍生了!」 這一句話把大家嚇得手足無措,惜梅才端進的茶,差點跌落。 「才八個月,怎麼能生呢!」剛剛蘇醒的玉滿,又彷佛站不住了。 整個屋子忙亂著,下個半天都籠罩在寬慧的煎熬中。 黑暗的子夜,寬慧生下一個男孩,好小好小,沒天亮就死了。 「是中聖帶走弟弟的。」玉滿散著發喃哺說。 「要小心寬慧,人家說有一就有二,無三不成禮,怕他們也會帶走寬慧!」一個老叔婆說。 寬慧大量流血,幾乎去了半條命。 清早,老醫師又被請來,他一生見多識廣,看到寬慧的模樣也要動容歎息。 「她的身體很虛,需要長期靜養。這幾個月千萬不要下床。」他頓頓又說:「她最好不要再懷孕了,否則下一胎一定母子不保。」 哲夫愣愣站著,一臉失魂落魄。惜梅看向寬慧,寬慧緊閉著眼,沒有反應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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