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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五


  第五章

  時局愈來愈差了,由春天起,盟軍的飛機就千百架的來,對全台進行疲勞轟炸。以前限於機關重鎮,現在則密集擲彈,連民宅都不放過,很多百姓因此家破人亡。

  守業和哲夫大稻埕都待不下去了,由他們口中所訴,戰爭似乎到了你死我活的最後對決階段了。所以盟軍更集中火力對付這日本人稱之「炸不沉的航空母艦」的臺灣。

  「看起來是很悲觀的。」守業私下對家人說:「去年十月有一架日本飛機自己去撞壞圓山神宮,就有人謠傳這場戰事日本會輸。」

  淑真一聽,馬上臉色慘白,她想著大兒子在東京情況不明,二兒子一畢業就徵調受訓,三兒子才十六歲,也加入防衛警備隊,準備投身戰場。

  「老三說,學校已經在教他們,如果美軍登陸臺灣,要如何奮勇作戰了。」淑真憂戚地說:「天呀!他還是個鬍子都還沒長的小孩呢!」

  「這有什麼!人家雜貨行的老二,才十五歲,骨灰都送回來了。」守業說:「現在不但男人征,連女人也召集了,搞不好哪一天我這把老骨頭也要去呀!」

  「打戰征女人做什麼?」淑真問。

  「做看護婦呀!」永業說。

  眼前大家所談所想的都是戰爭,未來被炮彈黑煙所遮,看不到一點光明。

  惜梅一直以為只有哲彥和紀仁需要祝福,沒想到有一天戰爭會落到家門口,家鄉等他們的人也不見得能夠平安活著。

  她等著大伯母春英配藥,坐在椅子上呆呆想著。

  春英剛接到二兒子由南洋來的信,眼睛還紅腫著。

  「別傷心了,沒信你哭,有信你也哭,真搞不懂。」守川對妻子說。

  「這信是一個月前寫的,誰知道他現在又怎麼樣?!」春英哽咽地說。

  「人家惜梅三年沒收到哲彥一封信,也沒哭得呼天搶地。你真沒長輩款。」守川說。

  「阿嫂是疼孩子,傷心是自然。」守業說:「惜梅的命是自己選擇的,能怨天尤人嗎?」

  「女兒已經夠委屈了,你不安慰她沒關係,也不要冷言冷語地罵她吧?!」淑真直瞪了丈夫一眼說。

  守業對女兒的婚姻始終都有微詞,惜梅早已習慣。為避免父母為她爭吵,她轉向守川說:「中聖已經燒燒退退兩天了,要不要緊呢?寬慧急得兩夜都沒睡,她問你要不要請西醫看看?」

  「有退燒就表示有效。」守川說:「中聖這孩子太嬌嫩了,一病就是麻煩。她若不放心,就請西醫。只不過戰爭期間,醫生也不好請呢!」

  「他一定是躲空襲時在野地被惡鬼煞到的,叫寬慧拿中聖的銀鎖片,我幫她去廟裡求個神符看看。」春英說。

  「叫寬慧也別太累了,她身體薄弱,又懷孕八個月,我再多的仙丹草藥也來不及她補呀!」守川吩咐著。

  惜梅唯唯諾諾應著,拿了藥包,便飛奔回黃家。

  寬慧一直自責著前兩天不該出門。那日天氣特別悶熱,她們去祖師爺廟拜拜,恰遇警報大響,她們忙跑向最近的防空洞。

  那個防空洞在山邊,十分狹小,地上還積著雨水。偏偏上香的人多,全都擠進來。

  中聖原已受驚嚇,又吸著連大人都不舒服的空氣,自然吵鬧不已。寬慧為怕他的哭聲吵到別人或引來厄運,不時用手捂住他的嘴,弄得母子倆都筋疲力竭。

  那次空襲相當長,僅次於她和紀仁在西門町的那一回。

  中聖當晚便不吃不喝,發起高燒來。寬慧一向是兒子打個噴嚏都要忙成一團的人,現在更是不得了,她寸步不離地守在床旁邊,也隨著兒子茶飯不思,眼看一個病人就要成兩個了。

  惜梅一到家就直趨廚房,玉滿正帶著兩個孫女在煎藥,一旁阿枝嫂在煮飯,空氣中充滿著藥味和番薯味。

  ***

  「你大伯怎麼說?」玉滿擔心地問。

  「大伯說,燒再起來,就請西醫看了。」惜梅說。

  敏月和敏貞兩姊妹都還穿著海軍領的制服,她們今天放學也太早了吧!

  「學校又提前下課了?」惜梅問。

  「老師說空襲警報太多了,跑都來不及,根本沒辦法上課,所以就叫我們回家了。」敏月說。

  「我們今天只有在禮堂唱歌給戰士遺族聽而已,不過沒唱完又跑防空洞了。」

  敏貞補充說。

  「那乾脆就不要上學好了,還可以在家裡幫忙。」玉滿說。

  「我們是有好多同學沒有來。」敏貞說。

  「不只同學,連老師都不見了。」敏月說。

  「學校還開門,你們就乖乖去吧,否則媽媽會生氣的。她最討厭不念書的孩子。」惜梅說。

  她看到圓桌上有小魚幹和醃肉,就知道是哲夫回來了。

  戰時百業蕭條,米糧輸出,他們現在已到了以番薯簽為主食的地步。黃家有地,果菜不成問題,但魚肉就要哲夫由城裡的黑市帶回。每次桌上多了幾道葷味,大人及小孩的胃口就特別好。

  惜梅明白自己算幸運了,很多人都是一碗番薯簽度三餐,餓著肚皮上床的。

  她來到寬慧的臥房,哲夫也在。小中聖躺在涼席中央,昏沉沉睡著,臉不正常的紅豔,整個人又幹又燙。

  「藥抓回來了?」寬慧問。

  「嗯,大伯說燒再起來,就趕快請西醫。」惜梅說。

  「你聽見了沒有?」寬慧馬上對哲夫說:「你就快點去吧!」

  「這時局有的醫生被徵召,有的去避難,要找個肯出診的,恐怕不容易。」哲夫看寬慧臉色微變,忙又說:「不過我會盡力找的。」

  這幾年生活的內外憂勞,哲夫也有了一身的滄桑。那往日翩翩公子的風度已不再,只成了肩負重任、奔波家計的中年人。惜梅常看到他獨坐歎息,眼神寞落,再多的安慰話似也沒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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