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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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寬慧在高女畢業後,曾想進美術學校進修,可惜小鎮民風保守,斷了她的雄心大志。 深愛妻子的哲夫在娶她時,就特別辟了一間繡房給她,裡面除了存放她有名的八仙過海、蘭桂齊芳、榴開百子等作品外,還有堆紙筆、針線、絹布,想讓她盡興地一展才情。 然而寬慧也和所有的婦女一樣,結婚以後,便以侍奉公婆、相夫教子為主,婚前種種的興趣才華,都在柴米油鹽中,淡入遙遠的歲月裡了。 今日她為何又去碰那早已蒙塵多時的繡房呢? 一掀開那繡著白頭翁、芙蓉、桂花,代表白頭偕老的粉紅緞底門簾,就看見很多布料離了櫃子。寬慧和昭雲正坐在繡架前,對著湖綠色絹面研究著。 「喲!二嫂來了,真是失迎。」昭雲見惜梅就說。 「什麼二嫂?一個姑娘家,講話真沒分寸!」惜梅紅著臉說。 「我們姑娘家,當然比不上你有身分的啦!」昭雲繼續捉弄。 「你再胡說,就白白糟蹋我跑來送你洋裝布料的一番心意了,還是最時新的呢!」惜梅故意板著臉孔說。 「好了,昭雲是開玩笑的。」寬慧笑著說:「你來得正好,昭雲吵著要我教她盤金繡,你也可以學學」「我不曉得那麼麻煩,還要自己做金蔥線,我怎麼纏都不緊密,金箔都壞了。」昭雲舉舉她的作品說。 「待會你要盤渦形輪,要釘線,那才叫費功夫呢!」惜梅說:「我就一直沒學好這一關,被我阿媽罵手笨。」 「若在幾十年前,自己繡不好嫁妝,可找不到好婆家呢!」寬慧說。 「哦!原來如此。我說寬慧怎麼想學剌繡?弄了半天,是為了找婆家。」惜梅趁機報一箭之仇:「請問你是看上哪家少爺了?」 「大嫂,你看惜梅的嘴,是不是比我還壞!」 昭雲說完,便追著惜梅要打,惜梅笑著躲,差點撞到她未來的婆婆玉滿。 玉滿四十來歲,梳著龜仔頭髻,插著玉簪,臉白如滿月。雖然她有一雙纏過被放大的小腳,又不識幾個字,思想卻很開通,對媳婦都很疼愛。 「伯母,您看!我給您送布料來,昭雲卻欺負我呢!」惜梅躲在玉滿身後說。 「還不知道是誰比較過分呢!」昭雲跺腳說。 惜梅不管她,逕自攤開布料向玉滿說:「這是剛進我阿爸布莊的新貨,伯母挑著去,可以做件漂亮的洋裝。」 「什麼洋裝?我老人家習慣穿唐衫,舒服多了。」玉滿指著身上斜襟滾邊的大陶衫及長黑裙說:「布料就留給你們少年人用吧!」 「我阿爸本來也想送些軟呢緞布來,但大陸那邊正在打戰,貨源缺得厲害,只有日本還通。」惜梅解釋說。 「其實這素布可以給阿母做衫,我來裁剪滾邊,再繡些圖案,就很高貴大方了。」寬慧說。 「千萬不可,外面有的是師父,叫他們做就可以。你才剛過一個月,久坐縫釘,對身子和眼睛都很傷的。」玉滿看著繡房說:「你怎麼又來做這些細工?是不是昭雲又來煩你了?」 「不是!」寬慧忙說:「我是看天氣陰了許久,好不容易放晴,想把繡房的床單枕套,拿出去曬曬。」 「外面風還是很大,你叫阿枝嫂去就可以。自己可別出門。」玉滿交代。 玉滿走後,寬慧把以前繡的枕帳細心攤開,臉上有懷想及悵然的表情。 「是該見見日頭了。」寬慧說。 雖不過日本新年,很多下人都趁機放假了。阿枝嫂忙不過來,惜梅和昭雲便自告奮勇幫忙。 黃家的天井是由青石鋪的,種幾棵榕樹、相思樹,簷下有各式盆景,都在陽光下重現綠意。 曬衣的竹竿就架在西北角,一口加蓋的水井,設了幫浦,供全家用水。 寬慧站在窗前,看著惜梅和昭雲為尋找不太熱又不太陰的地點來曬鏽布,而煞費苦心。 惜梅長得古典秀致,眉兒如畫、眼如秋水,笑起來尤其美。不認識她的人,會誤以為她是溫柔的閨閣派小姐。其實惜梅的個性又強又聰明,到日本去念女子學校也沒問題,誰曉得她就和哲彥訂親了?! 惜梅拒絕多門親事,選擇了哲彥,寬慧十分驚訝。不是哲彥有何不好,只是哲彥很多方面都強不過惜梅…… 昭雲是另一種典型,比較傳統溫順,偏長得濃眉大眼,淺笑就顯出梨渦,看起來能幹俐落,卻最愛嬌多情。今天她心血來潮學剌繡,不就為了邱家二少爺嗎? 這件事說來也真有趣。邱家是臺北大稻埕的望族,以制茶起家,和洋商、日商都有來往。黃家與他們生意往來,可追溯到前清了。 邱家老大紀倫繼承家業,和哲夫是好友。老二紀仁則是哲彥高等學校的同學,兩人都有心去日本念書,因此走得很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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