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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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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還回日本嗎?」她問,有點莫名的傷感。 「明天的船。」他看著她說。 「一路平安,凡事小心。」她誠心地說。 「謝謝你,我會把這些話記在心裡。」他把手放在胸口說。 算是告別了,惜梅先走出涼亭,兩人再行個禮。 下了石階幾步,紀仁突然從身後叫住她說:「惜梅,你知道,我並不風流成性,也不識得什麼水性楊花的女子。我若愛一個女人,就會此生不渝。」 這是多次他叫她的名字不加上「小姐」兩個字。如此直接的表白,令她手足無措,不知該怎麼應對,只有輕點一下頭,就匆匆拉著敏貞下山了。 走到祖師廟後,惜梅心神稍定,回頭一看,尚可見到紀仁碩長的身影在石階上。 她彎下腰對敏貞說:「今天我們遇見邱叔叔的事,千萬不可以告訴別人,知道嗎?」 才六歲的敏貞又貼心又懂事,她張著慧黠的大眼點點頭。 望著西方逐漸染紅的天空,她的思緒仍停留在身後的人。什麼叫生死不渝?能夠讓紀仁這種高傲自詡的人如此付出,必是個不簡單的女人吧? 她愛哲彥嗎?她也說不清楚。他的樣子已隨時日有些模糊,但與他姻緣註定的觀念仍根深柢固,她無法想像自己還能嫁給其它人。 不管她以前對哲彥感覺如何,但至少她愛這半年不斷和她談相思的哲彥;她喃喃地默念著「相思樹」中的例子。 書簽上的字已刻鏤在她的心上。無論多久,她都會等他的。 第四章 昭和十九年,公元一九四四年(民國三十三年)。 從去年美軍飛機連炸新竹機場、高雄、鹽水後,臺灣就全面進入戰爭狀態,那些緊張窘迫的情形,都是惜梅想像不到的。 隨著戰事擴大,臺灣去了第二批志願兵仍不夠,日本政府更準備全台徵兵制,先是召集自由業及無業男子,後則是學生兵。年齡本是十八歲以上,後來連不足齡的孩子也不放過。 家家戶戶有男丁的,最怕接到派出所的紅色兵單,一旦接到,無不全家哭成一團。惜梅的一個弟弟在日本念書,暫且無事;尚在中學的弟弟們則說,學校可能會縮短畢業年限,強征他們人伍。 父母都為此事憂心不已。 但憂的不只這些。為了支持前線戰爭,所有的物質都往外送。 後方實施米、油、糖、肉配給,家家捐出黃金、鑽石等貴重物品,再來連衣服、鞋子、肥皂、味精……等都有限量。人人勒緊褲袋度日,連朱黃兩戶的地主家庭都不例外。 在物質的缺乏及精神的折磨之外,還要忍受不時的防空警報。 美軍在上空直接轟炸,一下就烽火燎原,死傷一片。如此艱苦情形下,很多行業都關門罷市,儘管往鄉下躲。 守業早就關了布店,退回秀裡。黃家茶園廢了一半,只留少數女工運作。因為很多夥計被征去當兵,惜梅不得不插手一些黃記的生意。 她才發現黃記的資產不只在茶葉方面,還有林業、米業、工業各項;有些還和朱家一起投資,全靠哲夫一人打點,負擔極重。 這本來也是哲彥的責任,但他如今有更重要的任務,惜梅只能代他盡心,等他回來,再全數移交。 白日她堅強能幹地活著,夜晚難免對書信流淚。哲彥自去中國,就像化成一陣煙,了無音訊,心中若有不解或埋怨,亦是無從寄。只能祈求上蒼,保佑他平安。 雖是戰亂,也不能諸事不顧。大稻埕替黃家經營的人回了鄉,哲夫只好親自上陣,並央求暫隱在家的守業幫忙。兩個男人在外,總需女眷照顧,淑真和寬慧都放心不下孫子,只有惜梅這了無牽掛的人隨侍左右了。 臨行前一日,寬慧幫她打點行李。眠床上靜靜睡著已兩歲的中聖,這孩子繼承父母雙方的優點,俊秀可愛、聰明伶俐,是人人心頭的一塊寶。 但再寶也比不過寬慧,她對兒子可以用「崇拜」兩個字來形容。她心系於他的每一個微笑,每一聲啼哭,簡直無法忍受母子之間的片刻分離。 惜梅曾勸她,不要太緊張,把心思分一點到哲夫、敏月、敏貞身上,她總不聽。 這兩年來,惜梅和堂姊朝夕相處,發現她變了,變得拗執頑固,想把自己設在一個安全完美的理念間,不再像以前那個明智開朗的寬慧了。 每個人都明白她所受的哲磨,連續失去第三、第四胎,羸弱的身子又懷第五胎,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,自然是寶貝萬分。 婆婆一向疼寬慧,哲夫又是深情體貼,在這些縱容中,反而是惜梅會說她幾句重話。 她多懷念當年的寬慧呀!那時寬慧是意氣風發的,她教惜梅用竹筷卷頭髮、如何穿高跟鞋、如何裁衣繡花、在油燈下朗讀哲夫的情書;在惜梅十三歲的眼睛裡,說有多嬌媚就有多嬌媚。 然而十年婚姻生活卻改變了她,她雖然仍有秀麗的容顏,但因五次的懷胎而顯得血氣不足;心理上亦因追求男嗣,想當完美妻子的壓力,而累積了一股化不開的愁。 只有在她凝視著中聖的笑靨,由心裡散發出母親的光輝時,才依稀看見以前那才女的明麗影子。所以連惜梅也不忍心苛責了。 寬慧一邊幫惜梅清點衣物,眼睛仍不離開中聖,深怕蚊帳不緊密,讓蚊子咬到;不然就怕一旁睡著的敏貞會壓到他。 「你真的不跟大哥去大稻埕嗎?」惜梅再問一次。 「中聖還小,我怎麼去?」寬慧仍是那句話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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