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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



  「反正最多不過個月,等生意安定了就回來,小中聖有這麼多人疼惜,怕什麼呢?」惜梅說。

  「孩子是很脆弱的,你沒生育過,不能體會那種母子連心的感覺。」寬慧說:「何況哲夫出城談生意也不是第一次了,他自己都會打點順當的。」

  「我看大哥最近壓力也不小,工人被征走,夥計走掉,合夥人要散,又有日本人逼他當征糧官,他非常需要你。」惜梅試著說。

  「我所做的不就是把家裡上上下下打理好,讓他沒後顧之憂嗎?」寬慧說:「女既主內,男就主外,外面的事,他應該處理好,別讓我們女眷操心才對。」

  「我記得你以前樣樣都是幫忙插手的。而且現在是戰時,世道總是艱難些,你更該陪他了。」惜梅說。

  「說實在的,這幾年我也沒有那些心力了。」寬慧說:「說不定我還幫倒忙了。你跟著去,不是更好嗎?」

  「我哪有你懂得多?我還真怕扛不來重任呢!」惜梅說。

  「一下要照料哲夫、你父親和生意,是不容易。」寬慧想想說:「現在女工下人都請不到,不如秀子跟你們去,怎麼樣?」

  秀子這幾年一直待在黃家,雖是採茶女工頭,卻裡裡外外都摸熟了。她勤快又有禮,黃家人對她印象都不錯。

  「好呀!就不知她願不願意?」惜梅說。

  「我再問問她。」寬慧說:「她這女孩子也真與眾不同,都快二十四歲了還不肯嫁。現在男人都調去當兵,更沒對象了。不如這次到城裡,人多面廣,她或許有看上眼的也不不一定。」

  「你替她緊張什麼?秀子志向才大呢!她對自己的終身早就有主見,她一直想嫁給城裡人,當少奶奶呢!」惜梅說。

  「那麼這次去,不就是給她一個機會嗎」寬慧說。

  有人在半掩的門外輕敲著。

  「寬慧,該睡了吧?!」哲夫的聲音。

  「看呀!有人來催了。」惜梅笑著說。

  打開門簾,哲夫在外面和惜梅打招呼。見他們夫妻雙雙離去,心中一股悵然,她的形單影隻還要多久呢?她並不怕等,只是覺得荒謬,哲彥知道她的等待嗎?

  關上門,坐在油燈旁,影子在牆上閃爍著孤獨。

  「媽和中聖走了嗎?」蚊帳裡的敏貞坐起來問。

  「走了,你還沒有睡嗎?」惜梅問。

  「我要阿姨陪我。」敏貞仍用舊稱呼,不願意叫阿嬸。

  「好,我馬上來。」

  惜梅熄了燈,換衣就寢。月光從窗外靜靜灑入,這本是夫妻喁喁私語的良宵,但枕畔卻只有八歲的小女孩。

  「爸爸和媽媽最愛中聖,對不對?」敏貞對躺下的惜梅說。

  「他們也愛你和姊姊。」惜梅說。

  「只是比較少一點。沒關係,我有阿姨,而且我也愛中聖弟弟。」敏貞打了個呵欠。

  聽敏貞軟軟的童音裡,有發自內心的認命和誠摯,惜梅不禁心疼。

  黃家這兩個小姊妹都乖巧漂亮、令人喜歡。然而同母不同命,敏月由於是頭胎,還得家人寵愛過;敏貞際遇差些,一出世便承著眾人的失望。

  接下來又是寬慧身體最差、心情最黯淡的時期,根本不曾細心看顧這幼女,因此敏貞身形特別瘦小,個性也特別安靜,似乎和任何人都不親。

  要和敏月相處並不難,她原就溫柔大方,善體人意,做事伶俐,早早就是祖母和母親的好幫手。

  至於敏貞,就要多花一些心思。

  也許是前世的緣吧!敏貞從會跟人,就和惜梅特別投契。惜梅愛她藏在心中的驚人熱情;同時也發現,小敏貞遺傳了寬慧最敏感細膩的一面,最能激起生命的火花,也最可能造成自我的毀滅。

  可惜寬慧從沒有時間去探究兩個女兒,她只知道敏月的甜美和敏貞的孤僻。

  惜梅嫁入黃家後,便把敏貞要過來作伴,敏月仍和祖母一起睡。

  每晚,她們姨甥兩個都要說說話才睡覺。

  「阿姨,你要去很久嗎?」敏貞將她粉嫩娟秀的小臉枕在惜梅的肩上說。

  「不會很久的,幾個星期就回來了,你先回阿媽和姊姊的眠床睡。」惜梅摸摸敏貞的臉說。

  「我跟你去好嗎?」敏貞又問。

  「怎麼行呢?你還要上學呢!」惜梅說。

  「上學不好玩,天天都在割草和防空演習,根本沒有念書。」

  敏貞說。

  「不好玩也要去。臺北城不是小孩子的地方。」惜梅輕柔說。

  「秀子為什麼能夠去?」敏貞問。

  「她是大人,而且是來幫忙的呀!」惜梅說。

  「我不喜歡她,她的眼睛看人都好奇怪。」敏貞說。

  「你這小腦袋又胡思亂想了,你去管秀子的眼睛做什麼呢?」

  惜梅摸摸她的頭,笑著說。

  「我也不喜歡她家的人。」敏貞又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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