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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五


  “別叫我,你以為你還有資格這麼叫我?”她冷笑。這笑容陰森得比哭還難看,“手拉手的,多麼親熱呀!”

  “黎瑾,你誤會了——”亦築試圖解釋。

  “誤會了什麼?”黎瑾冷得使人發抖,“你勾引爸爸,玩弄哥哥還不夠,你還不放過雷文?你到底是怎樣的人?是妖魔?是精靈?你說,我誤會了什麼?難道這些事不是真的?是我編出來的?”

  亦築退一步,靠在石碑上,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,黎瑾是有意侮辱她?她記得以前那麼古典美的女孩文靜,斯文而善良,完全不是這樣的,什麼東西使她改變?妒忌嗎?這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一樣東西!

  “你——真的誤會了!”亦築喃喃地說。

  黎瑾不理她,轉向雷文,她幾乎是惡狠狠的。

  “你說你不知道是否愛過我,是嗎?”她逼到他面前,“讓我告訴你,沒有!你不曾!你愛的是她——方亦築,那個專門勾引男人的妖精!”

  “小瑾——”雷文痛楚的喊,“別再傷人了吧!求你!難道你傷的人還不夠?小瑾!求你別說了,我們——回家吧!我求你!”

  她揮開他的手,眼光如利箭。

  “回家?什麼家?”她有些狂亂的笑起來,“我還有家嗎?哈!家——”

  “小瑾,小瑾——”他再伸手去扶她。又被她推開,“你在做什麼?我帶你回家,我向你道歉,好嗎?”

  黎瑾停止笑聲,陰森的盯住他,模樣很可怕。

  “道歉嗎?遲了,遲了,”她不十清醒地說,“你不愛我,有什麼可道歉的?你愛的是她,她——方亦築!”

  她指著亦築,過了好久,忽然流下淚來,淚水洗去了她的陰沉,她的冰冷,她的惡狠狠模樣。她的聲音變得很低,很細,很茫然,很失意,很無親。

  “亦築,我從來都比不上你的,是嗎?在你面前,我從來沒有勝利過,現在——徹底的失敗了,”她吸一吸鼻子,堅強的挺直了胸,“你勝利了,亦築,你勝利了,但是——我告訴你,你不會勝得如意,勝得快樂!”

  “黎瑾,你讓我解釋一下,行嗎——”亦築著急的。下意識裡,她背心發涼,似乎有什麼事會發生。

  “不必解釋,我眼睛看見,還有什麼不明白?”黎瑾搖搖頭,“雷文,你在家裡說,我管你管得太過分。不像對丈夫,而像對一條狗——從現在起,不會再有人管你了,真的。你要怎麼做,你就可以隨便怎麼做——”

  “不,不,小瑾,你管吧!我再也不跟你吵了,”雷文害怕了。黎瑾的神態怪異得離了譜,“你跟我回家——”

  “我會回家的,但不是跟你,”她笑得飄忽,“我有自己的家——不是嗎?”

  “小瑾,別任性——”雷文叫。

  “我任性了二十——年,讓我再任性一次吧!”她再笑笑,十分苦澀的笑,“讓我告訴你,雷文,從結婚到現在,我不曾欠你什麼,對嗎?”

  “你在說什麼?”雷文皺眉。她說得那麼奇怪,奇怪得令人完全不懂,“我們回家吧!”

  “黎瑾,請相信我一次,我和雷文什麼都沒有,我——愛的是之諄,你父親!”亦築逼不得已地說,她害怕黎瑾的神色,只要她肯回心轉意,亦築願說出更難出口的話。

  “你愛誰,與我不再有關係!”她看看手錶說,“我得走了,時間到了!”

  “小瑾——”雷文追上一步。

  “不許跟我,”黎瑾的神色又淩厲起來,聲音堅定得絕無緩和的意昧,“你如跟來——就永遠見不到我了!”

  雷文一窒,他瞭解任性的黎瑾什麼都做得出。

  “那麼至少得告訴我,你去哪裡!”

  黎瑾猶豫一下,笑笑說:“早上我說過要去碧潭的,我一定要去!”

  “現在快下雨了,小瑾——”

  黎瑾不理,大踏步沒入樹叢,很快便消失在小木門邊。雷文茫然不知所措,事情的變化非他能想像得到,黎瑾說要去碧潭——

  “雷文,還不快追,她神色那麼怪——”亦築叫。

  他一震,拉著亦築往外沖去,心中又急又怕,抓住亦築的手都發抖了。

  天上烏雲更濃,更厚,有幾絲細細的雨絲已飄下來!

  校門外,已不見黎瑾的影子,只有一部疾駛的計程車朝著碧潭的方向駛去,雷文急得跺腳,偏偏附近又沒有第二輛空車,等了差不多五分鐘,才攔著一部,上了車,雷文就吩咐儘快的趕去碧潭。

  車上,兩人都不說話,空氣沉悶得像天上的烏雲,他不停的自責,剛才為什麼不阻攔黎瑾?他已覺得不對,為什麼不想到會有什麼危險?

  汽車在北新公路上飛駛,雷文恨不得自己能飛去碧潭,五分鐘,多麼可怕的五分鐘,黎瑾可能在這五分鐘裡做出任何傻事,她那麼倔強,那麼驕傲,那麼任性——

  “她說讓她最後任性一次,是嗎?”雷文突然叫起來,“我為什麼聽不出?我為什麼聽不出?”他捶著椅墊。

  司機好奇的從反光鏡裡看雷文,這年輕人莫非是神經不正常?

  “先別著急,或者——不會有什麼事!”亦築安慰。

  “但願如此!”他的臉色灰敗中泛青,令人十分同情,“這次她回家,我發誓不跟她吵,隨便她怎麼對我都行!”

  碧潭已在望,頂多再五分鐘就能到了——怎麼又是五分鐘?為什麼事事都這麼巧合?

  “滋”的一聲,汽車停在吊橋口下面,雷文胡亂的扔下五十元,搶著亦築往吊橋上奔,橋上人聲吵雜,許多人圍在一堆不知看什麼,奔近了,雷文聽見人說:

  “剛跳下去啊!一個年輕的女孩!”

  他只覺得嗡的一聲,眼前發黑,金星直冒,一陣巨大的恐懼夾著承受不了的暈眩,他晃了晃,緩繡往一邊倒下去,仿佛靈魂已經脫離軀殼而去,他什麼都不知道了!

  五分鐘,只是遲了五分鐘,多麼可怕的五分鐘!一個年輕人的生命啊!

  不知道過了多久,一陣模模糊糊的聲音使他清醒,那聲音似乎來自很遠,很遠的地方,雷文不明白怎麼回事,睜開眼睛,他發覺自己躺在木制的吊橋上,眼前一張滿臉淚痕的清臒臉孔,亦築在哭?為什麼?是在做夢嗎?圍了這麼多人是做什麼的?

  “我已請人去通知黎群,並讓他打電話去通知臺北的人,你躺著別動,他們就快來了!”亦築抽搐著說。

  雷文皺皺眉,要通知黎群及臺北的各人做什麼?什麼事呢?大家都望著他,是他闖了禍?他掙扎著想坐起來,竟然全身乏力,莫非是受了傷?

  “我——”他想問怎麼回事,一開口,剛才的——切電光火石般的回到腦裡,他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流出來,無力的,痛楚的,自責的叫:“小瑾,小瑾——”

  亦築看著他那受折磨,受煎熬,受苦楚的臉,忍不住陪著流淚,她本是一個不容易流淚的堅強女孩子,她是為了一個年輕的生命而哭泣。

  “都怪我,都怪我,都怪我——”他嘶啞的叫,“我怎會沒想到她會做這——傻事,我——”

 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,看著吊橋下自願尋找,打撈的小船,誰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,對這哭喊的年輕人,都寄以同情的一瞥,一個年紀十分老的老人——可能有七十多歲了,擠過人群,走到雷文和亦築身邊,沉默良久,他操著濃重臺灣口音的國語說:

  “那個女孩子,我看見她跑上吊橋,看見她跳下去,她動作那麼快,那麼堅決,我還來不及叫喊阻止,她已經跳了下去,似乎只是一刹那的時間!”

  雷文和亦築一起看他,不知一股什麼力量,軟弱的雷文一躍而起,用力抓住老人的肩,情急的,忘形的搖晃,衰弱的老人,被晃得嘴裡發出“啊啊”的聲音。

  “你說,你說,仔細點,當時怎麼回事!”雷文叫。

  老人的臉漲得通紅,他怎麼經得起這陣猛烈的震動,一句話都講不出,兩手亂搖。

  “放開他,讓他慢慢說!”亦築提醒。

  雷文一震,歉然鬆手,那麼焦急的,那麼渴切的,那麼悲傷的請求。

  “老伯伯,請你快說,說仔細些!”他說。

  老人喘過一口氣,同情地說:

  “當時我正在橋上散步回家,我家就在附近,那女孩向我沖過來,我往旁邊避開,看見那女孩滿臉淚痕,神色狂亂,正覺可疑,她已飛快的躍下去了,下面潭水正在漲潮,只聽撲通一聲,往下看就什麼都看不見了!”

  “她——有說什麼話嗎?”亦築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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