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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四


  “你才瘋了,”黎瑾面不改色,她已不顧一切,預備同歸於盡了,雷文不是說愛亦築嗎?她已失去最後一個可以依靠的人,“你這惡毒的婦人,誰不知道做婆婆的都惡毒?你每次支使雷文,使他沒有在我身邊的時間,你只知道打牌應酬,幫著丈夫爬得更高,你想讓兒子陪你終身?你比巫婆更惡毒,比夜叉更醜陋,你沒有資格管我的事!”

  “小瑾——”雷文大喝一聲,他實在忍不住了,黎瑾怎麼能這樣侮辱媽媽?“住口!”

  “你再也嚇不倒我,”黎瑾輕視的,她已陷入半瘋狂狀態,“去找你的亦築,去愛你的亦築,我——”她一震,似乎清醒了一點,再看看眼前的兩人,掉頭返回寢室,用力關上了房門。

  雷文看著發呆的母親,不必再說什麼,母親已完全瞭解了,不是嗎?他咬咬牙,毅然大踏步走出門。

  是一個陰沉、晦暗的天氣,好像就要下雨,他不管這些,漫無目的沿著和平東路走,下意識的,他走到靈糧堂門口,許多教徒正從四面八方而來,他才警覺到,今天竟是星期天啊!他歎一口氣,婚後的日子,是一段混亂的,失去記憶的,無聊的時光,什麼時候才能恢復正常呢?

  他垂著頭,無精打采的,失魂落魄的再往前走,教堂不是屬於他的,上帝對世人的拯救也不包括他,他已經是全無希望的了。

  一個人影擋住了他的去路,他不耐煩的抬起頭,為什麼近來總有人跟他過不去呢?面前是一張清秀的,帶著淺淺笑容的熟悉面孔,那散發著智慧光芒的黑眼睛,那緊閉著的薄唇,是誰?是誰?哦——亦築,不是嗎?他忘了每星期天必上教堂的亦築!

  “雷文!不高興嗎?看你滿臉心事的樣子,”亦築笑著,“跟我去做禮拜吧!把你的心事交給上帝!”

  雷文像是在大海中飄浮的人,突然抓住了一個救生圈,一塊木板,他狂喜的,緊緊的抓住了,若真有上帝,亦築是神賜給的最好救星。

  “亦築,亦築,”雷文忍不住激動的抓住她的手,“答應我一件事,求你,今天陪陪我,別做禮拜了!”

  “你怎麼神神經經的,怎麼回事?黎瑾呢?”亦築問。

  “她——”雷文煩躁的,“答應我了嗎?隨便帶我到哪裡去,我希望安靜一下,仔細想一下!”

  “你——不是生病吧?”亦築懷疑的審視他,“你臉色很壞,情緒也不穩定,你——”她停一停,猜著了,“你和黎瑾鬧彆扭,是吧!”

  “每天吵,但沒有這一次這麼嚴重,連我媽媽也扯進去了,亦築,答應我,陪陪我,你知道我最怕孤獨!”雷文說。

  “你們——真是孩子,既然相愛,有什麼可吵的呢?這不是互相折磨嗎?”亦築歎息。

  “你答應陪我了,是嗎?”雷文追問。

  “去校園裡走走吧,免得——引起更大誤會!”亦築說。

  他們轉了彎,沿著新生南路往T大走,雷文在述說婚後和黎瑾不和的事,說得很仔細,亦築聽得也很專心。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遠遠一輛三輪車上的黎瑾。

  黎瑾在家負氣回寢室,聽見雷文出去時的砰然門聲,心中越覺不值,她有個下意識的感覺,雷文必是去找亦築了,她怎能讓他們那麼稱心如意?匆匆換好衣服,追在雷文後面而去。

  她趕到靈糧堂附近時,遠遠已看見雷文正和亦築在講話,她聽不見他們在講什麼,自然更不知道他們是巧遇,人啊!如果鑽進牛角尖就是那麼毫無道理可講,她早已認定他們倆之間必有隱情。

  她叫了一輛三輪車,答應給雙倍的價錢,就靜靜的躲在三輪車上,她要跟著他們,看他們究竟怎樣。事實上,現在的她已十分不正常,剛才吵的那場莫名其妙的架,連雷文的母親都得罪了,再加上眼看著雷文和亦築並肩而行,妒忌心奇重的她,似乎整個世界都毀滅了。

  她眼光茫然,呆滯,腦子裡紊亂的轉著許多,許多事,每一件事都是那麼不愉快,那麼令人生氣,全世界的人沒有一個對她好,似乎親人,朋友,沒有一個人是可靠的,她覺得自己是那麼孤獨,就像飄浮在水面上的一根草,隨波逐流——

  “小姐,”三輪車停在T大門口,車夫帶著詫異的詢問口吻說,“那兩人進去了,還要跟嗎?”

  她一怔,醒了,慌亂的,掩飾的。

  “不,不用了,我自己進去!”

  付了車錢,她打發了三輪車夫,匆匆忙忙的跟進T大,偌大的校園裡,四面都不見他們的影子,她咬著唇,蒼白的額頭沁出汗珠,惶然,焦急,像個無依的孩子,她看來是那樣楚楚可憐,然而,誰知道這些折磨是她自找的呢?

  傅園的小木門開著,她記起亦築最愛在傅園散步、讀書的事,不再猶豫的跟蹤進去。天上的烏雲更厚,悶得使人難受,雨意更重,她完全不理會,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更重要呢?她的丈夫和另外一個女孩在傅園裡——

  傅園,依舊是那麼安靜,那麼平和,茂密的林木,遮掩著許多看書的、散步的、談情的、靜思的年輕人,第一次踏進來的黎瑾,無法在使她眼花的許多人裡找出雷文他們來,她又忌又急,像個無頭蒼蠅般的亂轉,她怎會那麼疏忽,讓他們離開她的視線?

  哦!有了,故校長大理石碑下坐著的那兩人,不正是雷文和亦築嗎?雷文在說什麼?亦築聽得那麼專心,滿臉凝肅之色,多不要臉的女孩!她在作什麼?搶了別人丈夫,破壞別人家庭?黎瑾恨不得立刻沖過去,摑她兩巴掌,但是,這次黎瑾竟按捺住自己,會咬人的狗是不叫的,不是嗎?

  借著林木,她掩藏著身體,慢慢走近他們,她已能看清他們的神情,聽見他們的聲音了。雷文的模樣使她奇怪,他好像很沉重,很煩躁,一點不像談情說愛的樣子。

  “你說,這種情形下我該怎麼辦?”雷文說。

  “老實說,我不能幫你什麼,因為我自己並不懂,這種事,第三者很難插口的!”亦築說。

  “我不能說每次都是我對,至少,全是她惹起的,”他苦惱的,“難道每一對夫婦都是如此?”

  “不見得吧!”亦築搖搖頭,“可能是你不夠容忍,黎瑾是千金小姐,我媽媽就說過,她是最細緻的江西瓷器,只能欣賞而不能碰的!”

  “形容得太好,”雷文歎一口氣。這個高大開朗的男孩子,終於嘗到愁的滋味了,“只能欣賞而不能碰的!”

  “雷文,”亦築忽然笑一笑,“我覺得可能是你以前專門作弄人,現在也有人來作弄你了吧!”

  “別說笑話了,你知道我真是煩透了!”雷文說。

  “回去道個歉就沒事了,煩什麼呢?”亦築說。

  “現在可還真不知道她在幹什麼,如果她知道我們在一起,保證鬧翻天!”他苦笑。

  “怎麼說?”亦築不解。

  “從開頭起,她就認定了我們倆——之間有事,”他搖搖頭,“怎麼解釋都沒用!”

  “天!結了婚還這樣?這誤會——從何說起呢?”亦築忍不住叫起來。

  “個性相差太遠的人結婚,總不會有幸福的,”雷文說,“或者當初我追你就沒有這麼多的麻煩了!”

  “看你,胡說些什麼,你怎能追我?我又怎麼能接受?不好笑嗎?我們一直是好朋友呀!”她說道。

  雷文沒作聲,停了一下,他說:

  “我有個疑問,亦築,我竟——不知道我是否真是愛她?真的不知道,我們只是在一起玩玩,我喜歡她那古典美的外表,後來,她說結婚——”他困惑的摸摸頭,“我不但沒有高興的意思,反而覺得勉強極了,我是想讀完書再說,她卻堅持要結婚,我——亦築,你告訴我,我是否真的愛過她?為什麼現在完全沒有愛的感覺?”

  “這——”亦築不知道怎麼答。

  “說真的,對她和對你,我從來沒有什麼分別,告訴我,亦築,為什麼會這樣?”他有些激動的抓住她的手。

  “我——說不出!”她試圖抽回手,但他抓得很緊。

  “那麼,讓我來說!”黎瑾又冷,又硬,又利的聲音突然插入,然後,慢慢的,像幽靈般的從樹後邁出來。

  雷文和亦築都大吃一驚,尤其是雷文,對黎瑾聲音特別敏感,他幾乎從地上跳起來,下意識的放開亦築。

  “你——小瑾——”他結巴的,吃力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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