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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一


  “我知道你會去,”他慢慢地說:“我幾乎能瞭解你——有點奇怪,是嗎?”

  他在說什麼?瞭解她?未免太笑話,從何而來的瞭解?人與人之間的瞭解這麼簡單?她不置可否地笑笑,不再把話題繼續下去。

  面很談,吃了兩口,亦築想再加點醬油什麼的,抬起頭,遇見黎群深得令人迷惑的眼睛,她心裡一顫,他不吃面,望著自己做什麼?她紅著臉,讓那種異樣的情緒傳遍全身。

  “要醬油,是嗎?”他把醬油瓶送過來,他真能看穿別人的心?

  “謝謝!”她胡亂的點頭。專心的吃面,再也不敢抬頭看他了。

  吃完面。她想說回教室,他卻先開口。

  “到樓上去看看書,好嗎?”他問。看得出來他在儘量使自己聲音平淡些,但是,仍帶著一貫的冷傲。

  “不了,我還有些筆記——”她漲紅了臉,吃一碗面的時間,已難受得像過了一個世紀,她實在怕跟他單獨相處。

  他不說話。扔了一張鈔票在桌上,亦築想付錢已來不及,他已開始往外走,她不得不跟上去。

  亦築實在不願他替她付面錢,雖然數目極小,在許多同學看來十分平常的事,可是亦築從來不接受別人的請客,她總覺得沒有多餘的錢去回請別人,領了別人的情是種心理負擔,看著黎群的臉色,還錢的話又說不出口。

  “謝謝你請我吃面!”忍了半天,她吸一口氣說。

  他冷漠的搖搖頭,忽然站定在理學院大樓門口。

  “你有點怕我,是嗎?”他看著她。

  “沒這回事,”她慌亂的,“誰說的?”

  “你說的,”他很認真地說:“忘了嗎?”

  “我沒有——”她打住話頭。她說過這樣的話,但不是對黎瑾,而是對雷文,好像也對黎群說過,這是實在情形,用不著否認。“真的,我是有些怕你!”

  “為什麼?”他認真的問。

  “我很難解釋,這是一種下意識的感覺,”她搖了搖頭。“也許你太深沉——也許,你是黎瑾的哥哥!”

  他想一想,點點頭。其實亦築的回答並不清楚,更沒有說明什麼,他竟懂了,他實在很怪。

  他們繼續往前走,他一直在沉思,不知道他在想什麼,亦築不願打斷他,為什麼理學院到文學院之間的路那麼長?好像總走不完似的。

  站在文學院古老的大樓下,她松了一口氣,態度也變得活潑,開朗些。

  “我到了,黎群!”她說。

  “哦!”他抬頭看看,恍然大悟的樣於。“你到了!”

  他沒有離開的樣子,亦築只好僵立在一旁,過了好半天,他才深深吸一口氣,像決定了什麼大事一般。

  “我該走了,是嗎?”他像自問,又像問人。“謝謝你陪我吃午餐!”

  “再見!”她高興他終於要離開。

  “再見!”他揮揮手,轉身走開。

  走了幾步,忽然又轉回頭,用一種很艱難、很費力、很生澀的聲音說:

  “如果你能瞭解我一點,就不會怕我了!”

  亦築呆了——下,他已大踏步走開。

  什麼話?他說要她多瞭解他一點,這不是說。很明顯的——是嗎?她心中發冷,怎麼回事?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?黎群他——

  亦築搖搖頭,她知道自己無法去多瞭解他——點的,甚至無法更接近他。並不是黎群有什麼不好,他素質高,家境好,模樣也瀟灑,是許多女孩子夢寐以求的對象,但——不是亦築,亦築心裡的不是這樣的人。愛情,至少要雙方心底的共鳴。

  那麼,亦築心底的人是——她抬起頭,遠遠看見雷文和黎瑾走回來。兩人手牽著手。臉上都是甜蜜的笑容——她心中大大的震動起來,難道她心底真是他——雷文?

  他們越走越近,卻仍未看見她,她迅速轉身。隱入文學院大樓,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避開他們,他們是她的朋友呀!

  一口氣奔回教室,她有些喘息,臉色也有些蒼白,教室裡同學不多,沒人注意她,回到座位上,她匆匆拿出筆記,裝作很專心的模樣,以逃避就要回來的雷文和黎瑾。她眼前一片空白,筆記上都是雷文——不,一個似雷文的影子,那是誰?她為什麼會這樣呢?

  5

  亦築來得太早,二點一刻就到了車站,黎群說三點鐘來接她的,自然,他還沒來!

  往黎園的小徑靜悄悄的,除了黎園裡的人,沒有人會走這條路。深秋的下午,有些涼意,有些蕭索,亦築走得很悠閒很多人不喜歡秋天葉落的時光,她卻沒有這份感觸。小徑兩邊都是些野草,雜花,長得很茂盛,這些靠陽光生長的小東西,似乎和亦築一樣,不曾沾染上秋的顏色。

  微風吹起她的裙角——她雖然只有少數的衣服,卻很合穿、很合適,總給人一種素雅、悅目的感覺。她穿著一件寬鬆的白毛衣,一條淺灰色薄呢裕,一雙不算新的黑皮鞋,簡單、大方,而更顯出了她獨特的少女風韻。她慢慢的走,時間還早,她不必急急的趕,她只是答應和黎群去看後山的桔子而已!

  龐大的黎園已經在望,她停住腳,第一次來時,不曾仔細打量這房子,今天在這灰濛濛的天色下,竟發覺黎園的外表竟是那麼陳舊,那麼古老,就像歷盡滄桑的老婦人。她對自己搖搖頭,無論黎園的裡面如何精緻,如何美好,她都不喜歡這裡。她嚮往的是清新、明朗和朝氣勃勃,忽然間,剛才還不曾襲向她的“秋天意味”,竟重重的包圍了她,心中升起一陣極不舒服的感覺——她摔一摔頭,努力振作——下,摔去那份可笑的“秋之惆悵”!

  她又慢慢往前走,走得更慢,低著頭,一步步的數算著自己的腳步,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——哦!天,她撞到了人,黎園的小徑怎會有人?

  她抬起頭,怔怔的看著被自己撞著的人,他是誰?絕對的陌生又絕對的熟悉,她發誓自己絕沒見過他,然而那張臉,又似乎見過千百次,怎麼回事?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睜大了眼。

  那是一個相當漂亮,十分可親,風度極好的男人——他不再是孩子了,她不能確定他有多少歲,看來他像三十五,或者更年輕些。他正望著她,嘴角有一抹隱約的笑意,他的頭髮很濃、很密、很黑,也很整齊,眉毛像兩條蜷伏著的蠶,眼睛——哦,那嘴角的笑意擴展到眼中,他的眼睛會笑——會笑的眼睛代表什麼?多情?善感?她不知道,她無法再看其他的地方,這對會笑的漂亮眼睛完全吸引了她,她聽見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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