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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


  汽車如飛而去,留下一股煙塵,雷文呆呆的如失魂落魄,怎麼回事?今晚什麼都不對勁!

  沿著塯公圳慢慢朝家裡的方向走,T大僑生宿舍門口的小食攤子擠了許多人,若他心情好,早已坐在那專賣燉品的小桌子上,但今夜燉品也吸引不了他,他心裡煩躁,像梗著什麼東西似的。

  轉了個彎,靈糧堂就在前面,他不是回家嗎?怎麼會走到這條路上來?這不是亦築家的路嗎?他下意識的想見亦築?站在亦築家巷口猶豫了一陣,終於慢慢走過去,想見就見吧,也不是一件什麼大事,對嗎?

  亦築家那簡陋、陳舊的房子映入眼簾,屋裡昏黃的燈光透出一絲溫暖,一抹靜謐,他預備按電鈴的手懸空遲疑著,九點鐘了,見亦築未免太遲、太冒昧?怎麼每次總邁不過她家的門檻?

  他頹然的放下按電鈴的手,從來沒這麼不安過,他的開朗,他的瀟灑呢?他摔一摔頭,使自己振作起來。再看——眼亦築家的燈——哦,他心中一動,他明白了,使他遲疑不敢貿然進去的是那燈光中的溫暖,那靜謐,他周圍所缺少的就是這些,他無端端的找上黎瑾家,也是為尋覓溫暖,他卻失望了,所以他煩躁,他不安——

  想明白了,他的心立刻開朗起來,他整日尋尋覓覓的,竟是那昏黃燈光中的溫暖和親情。現在才明白,他所渴望的是父母的同在,一個家,一點溫情——

  他慢慢朝巷口走去,他所沒有的,也不能從亦築那兒分享,那只有使他更難受,更不安。回家吧,雖然家中只有冰冷的牆壁等著。但是,這是命運,上帝安排好的路,他能不走嗎?

  寄希望于未來吧!他還這麼年輕,他能找到一個他愛又愛他的女孩,組織一個溫暖的小家庭,不必要華麗的房子,不必要精緻的裝飾,只要兩人真心相愛,他願有一間像亦築家的舊房子,一盞像亦築家那昏黃的燈光,那不比冰冷的大廈更好?

  他定一定神,才發覺已站在自己家門口,打開大門,他慢慢走進去。

  早晨,他從這裡出來,晚上,他由這裡進去,但這不是家。家,不是這樣,家的定義是什麼?

  那昏黃的燈光,那陳舊的房屋——哦!別想這些了!他把自己投到床上,願黑暗中的睡眠來得更快些吧!

  4

  亦築發現黎瑾和雷文的態度十分怪異,黎瑾總愛用眼角來偷看自己,神情也沒以前那麼熱烈,雷文更怪,他竟一反常態,很少開口,像是有什麼心事似的。

  她想去問問他們,沒時間,《基督徒文學史》裡的那篇第三世紀《奧斯古丁懺悔錄》和但丁的《神曲》令她頭都脹了,生字一大堆,古代文字的組合又是那麼艱深、生澀,若不把全副精神放進去,那風度特好的教授韋司夫人問起來,只有張口結舌的份兒。她怕上課答不出問題的那份尷尬,情願按捺住好奇心,先把功課弄通了再說,還怕黎瑾和雷文會逃不成?

  四節課下來,亦築松了一口氣,站起來預備找雷文和黎瑾一起去吃午餐,回頭一望,兩人的影子都不見了,她呆怔一下,怎麼回事呢?有意避開她?

  她心裡是有些不高興,他們那樣子未免太小氣,她明知黎瑾喜歡雷文,對雷文的邀請總是一推,再推,三推的,難道黎瑾還怕她會搶了雷文?她無奈的苦笑搖頭,女孩子總是那麼小心眼,天下男孩多的是,即使她想,她也無法再接受雷文,她相當重視和黎瑾間的友誼。何況雷文也從沒表示道喜歡她呀!

  她獨自走出教室,校園裡陽光很大,她眯著眼睛站了一會,決定還是去學生中心吃面,又方便又省事,吃完了還可以上二樓看看書報什麼的。

  正預備走,手臂忽然被人握住,她吃了一驚,哪有這麼大膽的同學?她很少開玩笑的,轉頭一望,整個人都呆住了,心臟幾乎跳出口腔,黎群漂亮的臉上線條分明,十分生動。

  “我以為你不會出來了呢!”他說。嘴角隱有笑意。

  “我——遲一些,整理一點筆記,”她口吃的。在黎群面前,她渾身不自在。“你找黎瑾?”

  “她和雷文走了,”他深深的凝視她,深如古井的眼光令人心顫。“我等你!”

  “等我?”她更加吃驚,他突然放開了她。“有事?”

  “你要去吃中飯,對嗎?”他說。一絲不自然在眼中閃過。“我們一起去!”

  她猶豫一下,一起吃飯不是什麼嚴重的事,拒絕未免太小氣,許多同學都約著一起吃,大家都不當它一回事,她點點頭,說:

  “好,但是——我去學生中心!”

  他們並著肩往學生中心走去,亦築力持自然,她不願被黎群看出她的怯意,其實,她完全說不出來為什麼會怕他,那是毫無道理的。

  “我也多半在那兒吃!”他說。

  他們坐在最靠近的位置上,各人都吩咐了食物。

  “你說過會再去黎園的,但你沒有再去!”他看著她。

  “功課忙一點,而且——得作點家事,替高二的弟弟補習功課,沒有時間!”她垂著眼簾。

  “只是你功課忙?小瑾和雷文都不忙?”他反問。這本是句笑話,但他說來毫無笑意。

  “這——”她窘得臉發紅。“外文系的功課不忙,但如果自己想找點課外參考書,就很少有玩的時間了!”

  “小瑾說你是系裡第一名?”他問。

  “運氣好一點吧!”她支吾著。很奇怪,和雷文談天,她很自然的能說出心底話,有條理,有思想,但對著黎群,她覺得淨說些無聊話。

  面送上來,他們停一停,侍者走開,他說:

  “黎園後的桔子結果了。很不錯。”

  她不響,雖然明白他的意思。他接著說:

  “星期六去看看嗎?”

  “如果我有時間——一我會去!”她不肯定地說。

  “我會在車站等你!”他說。

  她很難堪,他這麼說,就表示她非去不可了,這——她心中飛快的轉著,去吧!即使不看桔子,看看黎瑾和雷文到底搞什麼也好!

  “好吧!我三點鐘左右到!”她說。

  他笑了,很好看的笑,使人有些感動的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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