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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推開醫務所大門,一個年青人迎面進來,貝妮不防有這一著,兩人幾乎撞個滿懷。男孩子連聲道歉,從貝妮身邊走進去,彷佛她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一樣!

  貝妮卻整個人呆住了,怎麼,怎麼有這樣相像的人?那男孩不是立品嗎?

  如果是立品,為什麼全然不認識她?立品絕不可能不認得她的,他們從小相依為命,他們整整相處了十九年,他們共歡樂、共悲傷,他們的生命幾乎融合在一起,那男孩,是立品嗎?

  她怔怔地瞪著他,下意識地跟著走進去,她完全忘掉了這樣看一個男孩子是難為情的事。她只在想,他是立品嗎?是嗎?是嗎?

  那男孩和護士說了幾句話,似乎很熟落的樣子,然後推開門徑自走進王子奇辦公室。

  貝妮仍然呆呆地站在那兒,分明是立品,那眼、那鼻、那唇都那麼相似,怎能不是?不是美男孩,卻很有氣質,那種天生學者的氣質。他看來是二十七、八歲,立品不剛好三十歲?她記得他比她大六歲,這男孩和立品的年齡都差不多,會是立品嗎?

  「盛夫人,還有些什麼事情嗎?」護士很周到地說。

  「哦,哎,」貝妮回一回神。「我以為碰到一個熟人,可能是看錯了!」

  「是剛才那位李先生嗎?」護士問。

  「李先生?」貝妮心頭一震。那男孩也姓李?「叫什麼名字?是李立品嗎?」

  「這就不知道了,」護士歉然搖頭。「他是王醫生的朋友,你可以去問他!」

  貝妮猶豫了一下,終於再走進去。她知道,她今天若是不問清楚,她會後悔一輩子。

  王子奇和那男孩正在講話,看見她進來有些意外。

  「貝妮,怎麼又回來了?」他問。

  「我想,哎,」貝妮不知道該說什麼。「明天是星期六,之安和我想請你到家裡吃飯,有空嗎?」

  她不著痕跡地看那姓李的男孩,但他竟完全不注意她。不,他也看過她一兩眼,但那眼光絕對陌生。

  「你們難得請客,我當然要去!」子奇笑著。「哦,我給你們介紹,這位是盛之安夫人,這位是李立品!」

  「李,」貝妮幾乎站不住腳。她沒聽錯?是立品,他為什麼不認識她?「李先生!」

  「盛夫人!」立品和她握一握手。他的神態不像是造作。他坦然地望著她,一副初相識的模樣。

  「李先生在香港做事嗎?」她問。她控制不了自己。

  「是的!」立品很有禮貌。

  「李立品是電子工程師,剛從美國回來,」子奇說:「是年青有為的人物,我們雖是初相識,卻一見如故!」

  「既然這樣,」貝妮心中飛快地轉動著。「請李先生明天一起到捨下便飯,賞光嗎?」「恭敬不如從命!」立品相當風趣,和以前的那個立品不同。「我在香港沒有朋友,很高興能認識盛夫人!」

  「那麼我回去了,」貝妮笑一笑,李立品肯接受邀請,她也不必急於一時。「兩位再見!」

  她揮揮手,輕輕盈盈地走出去。

  她慢慢地駕著汽車,她完全不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。

  相同的面孔、相同的名字、又是來自美國,他分明是分別五年的立品。他不認識她,不記得往事,若不是故意如此,必該有個原因,是嗎?

  什麼原因呢?

  回到家裡,她整個人仍沉迷在這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上。

  立品說在香港沒有朋友,若他真的是那個立品,她幾乎可以肯定他是!那是不可能的事,他在香港二十多年,從小到大,怎麼可能沒有朋友?貝妮呢?

  看他剛才握手招呼的模樣,一聲盛夫人叫得那麼自然,誰都會相信他根本不認識貝妮,連王子奇都想不到,他就是貝妮幫助的男孩,天下間怎會有這樣的事呢?

  明晚他會來,她該怎麼問他?

  單刀直入?或是暗示?

  哦!到底是什麼原因使他如此?貝妮相信,即使他遺忘了全世界的人,也該記得她啊!

  他們相愛過,他們訂過婚,他曾說待一切安定後便會接她去美國,什麼原因使他遺忘一切?

  那絕不該是間諜小說裹的情節,更不該是老套的失憶症,是嗎?

  到底為了什麼呢?

  她呆呆地想著。

  從抽屜底找出那枚小小的訂婚指環,明晚,可以拿這指環給他看?

  她不知道!

  即使立品認出了她、記得了她又如何?她黯然!

  ※        ※         ※

  只是一個家庭式的小宴會。

  除了之安和貝妮,一共只請了八位客人,王子奇和立品一起來,其他的都是夫婦。

  貝妮不是個十分成功的女主人,招待客人全由之安負責,他知道貝妮在這種場合裡有下意識的自卑。

  貝妮今晚有些恍惚,她心中有事,暗暗地注意立品一舉一動。愈看愈相信。立品就是她以前的未婚夫,那個在孤兒院中相依了十九年的男孩子!沒看見嗎?他喝湯前總習慣地皺眉,那是立品的習慣啊!

  他手上有一枚指環,貝妮看不清楚是不是當年訂婚的那枚。她一直想找機會接近他,眾目睽睽下,她卻不知該怎麼做!

  很奇怪,他今晚的態度有些特別,不時凝視著貝妮沉思一陣,當貝妮看他時,他的視線又避開了。

  這種情形一直維持到晚餐後!

  之安陪著客人們圍住聊天,立品很自然地走向貝妮。

  「盛夫人,能讓我參觀你漂亮的房子嗎?」他問。他的聲音很大,連一邊的之安也聽見了。

  「貝妮,陪李先生看看!」之安很大方。

  這正是貝妮渴望的機會,不是嗎?

  她帶著立品走出客廳,到左邊的飯廳裡。飯廳外面有個露臺,可以看見整個維多利亞港的夜景,很美、很靜。那露臺相當大,擺著十分講究的白色鏤花桌椅。

  「坐一下嗎?」貝妮問。

  「多美的夜景!」他讚歎著。「這是香港最美的一幢房子嗎?」

  「最美未必,但可能是最高!」她說。

  「有錢的人在香港真是享受,」他搖搖頭。「在美國,整天都是匆匆忙忙的!」

  「美國回來的工程師沒有錢?」她故意問。

  「我靠獎學金讀出來的,」他說:「剛開始做事不久,希望以後能有點錢!」

  「買一幢這樣的房子?」她看著他。分明是立品,怎麼相對竟不相識呢?

  「不敢奢望!」他笑得很單純。「只想買一幢小小的屋子,最好在郊外或是海邊!」

  「一幢以白色石頭堆積起來的屋子?」她眉毛一挑,眼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。「在海邊的大石上?」

  這是童年時代兩個相依為命的孤兒的願望!

  「是的!」他熱烈地說,很自然。「你也希望有一幢那樣的房子?你可以立刻辦到的!」

  「那只是我童年的希望!」她搖搖頭,很失望。他不明白她的暗示。「現在不再想要了。」

  「為什麼?因為你能擁有更豪華的別墅嗎?」他問。

  「不,在那種白色石屋裡,只該住著一對青梅竹馬的小戀人,我不配去住!」她有些黯然。

  「哎,對不起,我想我是說錯了話!」他很有禮貌。

  「沒有事的!」她振作一點。怎麼回事?她和立品在做戲嗎?「請問,李先生的家人也在香港的嗎?」

  「不,」他搓搓手,她看見了跟她手上一模一樣的指環,天!他真是那個立品。「我的家人在美國!」

  「在美國?」她很意外。他明明是那個可憐的孤兒,怎麼突然有家人在美國?弄錯了吧!

  「一個大家庭?」她努力使自己神色不變。

  「只有母親!」他說。搖晃一下左手。「這指環就是她給我的紀念品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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