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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


  “你要去旅行?珠姐?”甯兒詫異。這忠心耿耿的女僕早當此地是她家。

  “回鄉下一陣,少奶放我假。”珠姐笑。“剛送完少奶飛機。”

  “媽── 她去了哪裡?”甯兒更吃驚兼意外。“什麼時候走的?”

  “上午就出門。她沒說去哪裡,司機和我送機。”珠姐交上一封信。

  “少奶給你的?”

  “甯兒:

  我很快樂地上飛機。你說過,每個人都該做點有意義、有用的事,我開始我的第一步。我去巴黎,不用擔心我,總要試試我的能力,探測一下我的價值。也許很快回來,也許住得久一些,但我一定能好好照顧自己,到了那邊會給你電話。好好看守我們的家。

  媽媽。“

  “她什麼都沒有說?”甯兒急起來。“她根本什麼也不懂,不會照顧自己,你們為什麼讓她離開?誰替她辦的手續?買的機票?”

  珠姐瞠目以外,她什麼都不知道。甚至替雪曼做所有事的陳漢也不知道。陳漢打電話問航空公司,問機場,問移民局,是,雪曼是上了去巴黎的航機,手續是她自己辦的,票是她自己買的,一切都是她自己決定的。甯兒不得不把這一切告訴嘯天。

  “她走了。”嘯天緊張而激動,也有點茫然。“她什麼都沒說就走了?”

  “你有什麼打算?”甯兒盯著他。

  “我去找她。”

  “然後呢?”甯兒一點也不放鬆。“你總是衝動之下做所有的事。”

  “我們不能任她一個人在外。”

  “你曾任姑姑在外二十年。”陳漢說。

  嘯天的臉一下子脹得通紅, 無言以對。

  “你想過── 事情該怎麼做嗎?”甯兒放柔了聲音。他畢竟是父親,雖然他並不知道。

  “我不想傷害她們任何一個。”

  “二十年前你就這麼憂柔寡斷?”陳漢又說。

  “什麼意思?”

  “陳漢── ”甯兒警告。

  “沒有隱瞞的必要,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。”陳漢笑。“甯兒是雪曼二十年前的女兒,她的父親是你。”

  嘯天一臉茫然,一時間回不了神。他完全不明白陳漢說什麼,雪曼的女兒?父親是他?二十年前他和雪曼有什麼關係──

  啊!二十年前他和雪曼有什麼關係?一剎那間仿佛頭頂如中重擊,似真似幻,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來。他對雪曼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的熟悉,他對她恍若隔世的感覺,他無法抑制對她的一見鍾情,這這這── 是否都是真實的一切,二十年前他們曾相識?

  “請你── 說清楚。”他激動站起來。“到底是怎麼回事?為什麼我全不知情?”

  說到後來全身震抖起來。

  甯兒望著他,能怪他嗎?當年凝若離家,他用酒精麻醉自己,恐怕也是在凝若和雪曼的矛盾中,他── 始終是父親。

  她用手輕輕地握住他的。

  “媽媽和你不是隔世姻緣,沒有這樣的事,二十年前你們有了我,但也有姑姑,才發生了所有事。”她說。

  “但是雪曼── ”他啞著聲音駭然叫。

  於是甯兒儘量用平靜的聲音把所有的故事說一遍,說得婉約平淡,她不想再刺激不能置信的嘯天。

  “不不,不可能有這樣的事,”他臉色蒼白,雙手插進頭髮。“不可能有這樣的事── 甯兒,你騙我。”

  “你始終要面對現實一次,”陳漢微微皺眉,“兩個出色的女人為你犧牲二十年,如今,該你做些什麼的時候了。”

  在凝若的書房中,陽光斜斜地從窗格中射入。她靜靜地坐在那兒,面前是一線泛黃的陳舊照片,照片上是她和嘯天還有只有三四歲的阿哲。她的全部精神都在那張照片上了。

  有人輕輕從門外走進來,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照在她臉上的陽光。她並不抬頭,她知道是誰,他該來了。

  “凝若。”嘯天坐下來。

  她抬起頭,平靜的眼光和神色。

  “我從來不願影響你,二十年前後都是。”

  “當年你因為她而離開?”他問。激動中有著巨大的疲乏。

  “總有人要離開。”

  “你知道她和她的孩子?”嘯天再問。

  “是。”凝若說。

  “你認識她時不什麼不說?”他叫。

  “你不曾說過她叫陳雪曼。”她冷靜地。

  “我竟然── 對不起你們倆。”

  “沒有誰對不起誰,感情的事誰能勉強?”她笑。“沒有你,我們都過得很好,不是嗎?”

  “凝若── ”

  “你不必為難。我不要求回家,也不要求跟你一起,”她搖搖頭,“你的痛苦矛盾在我眼裡很多餘。”

  “我對你有責任。”

  “是你說的。我不要求你負責。”凝若望著他。“二十年前已不要求。”

  “你令我難堪,為什麼你總不能用平和的語氣對我?”

  “你是好人,也有很好的條件,但我們個性太不同,無法相處。”她說得認真,“也許有過感情,那已過去,不是困擾你的任何理由。”

  “可是孩子── ”

  “她民有孩子。”凝若正色。“你們有感情,你不該猶豫這麼久,讓她離開。”

  “你不明白我的感覺。”

  “沒有兩全其美的事,”她笑了,“你是這樣想,是不是?你還是那麼天真。”

  “若去找她,我良心不安。”

  “不找她,良心可安?”

  嘯天並沒有去找雪曼。

  一個仍有良心的現代男人,做事無法那麼瀟灑,瀟灑得可以不顧後果。

  日子就這麼過下去。

  暑假到了,陳漢拿了假期陪甯兒去巴黎探雪曼,他們急於知道在巴黎住了兩個月雪曼的近況。雪曼在她租的公寓裡接待他們。她看來豐潤了些,神采飛揚,自信而愉快,和香港時的模樣差別很大。

  “他們正式聘用我當設計師。”她喜悅地說:“我是說卡地亞珠寶公司,他們很重視我的設計,尤其那套復古的珍珠鑽石,我在香港設計的那套,已差不多鑲好。”

  “你不預備回香港了?”甯兒問。

  “誰說的?”她仰著頭笑,有一種全新的光輝,十分動人。“香港是我愛,遲早總要回去。不過巴黎仍吸引我,也許遲些。”

  她的改變看來很大,從驕嬌的富家少奶變成獨立自主的職業女性,很令人驚喜,也難以置信。雪曼仿佛是面貌相同的另一個人,無論是氣質或神情。

  看來,她已擺脫了昔日的往事。

  “我已學會開車,我會好好帶你們到處玩玩,”她說,“我知道很多好去處。”

  “一星期之後我要回香港,律師樓的事太忙,”陳漢說,“甯兒以為可以接你回去。”

  “至少等我那套復古首飾鑲好,我看過之後才回去。”她笑。“我極喜歡那設計。”

  “不如買給自己。”

  “公司說已有客人表示興趣,”雪曼說,“若有人欣賞,相信比我自己買回的滿足感更大,表示我的設計得到肯定。”

  “卡地亞公司請你做設計師也是肯定。”

  “不。我要試試自己實力。”她充滿憧憬,“這是我的第一份作品。”

  “你和以前完全不同了,媽媽。”甯兒凝望著她。“巴黎改變了你。”

  “我改變自己。”雪曼問:“香港如何?”

  “我們沒再見過嘯天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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