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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一


  “那時失態―― 雪曼,我真的感覺以前追求過你,我們曾經很好過。”他苦笑。

  “那是不可能的。”她生澀冷硬地說。

  “我知道不可能,但我那種感覺―― 感覺很真很真,就像―― 就像夢中的事實。”

  “夢中的事實。”她笑起來。“你是個多夢的人嗎?”

  “不不不,不是說真的做夢,而是那感覺就像―― 對了,隔了層紗在看事實,對對,中間就是隔了層紗。”

  “但願我能明白。”

  “算了,不談這個,”他用力揮一揮手。“或者有一天我能弄清楚一切。”

  雪曼呆怔住了,他要開清楚一切?

  從這夜開始,兩家人關係更密切些。

  嘯天常常到陸家作客,帶一束花來,送一盒點心,很殷勤但很含蓄,受過一次教訓他知道該怎麼做。有時何哲也來,聊一會兒天,甚至看一陣電視,很自然很輕鬆。漸漸,他們父子已不再被忠心的珠姐視為客人。

  “留在這兒晚餐嗎?”珠姐會替雪曼和甯兒問。“今夜廚師做杭州菜。”何氏父子有時留下有時不,一切很有分寸。有時他們也請雪曼、甯兒一起外出試試他們發現的新食物,或聽一場音樂會,友誼在不知不覺中增長。

  這天下雨,從早晨到下午越下越大,甯兒放學時到停車場,途中遇到沒有傘的何哲,雖然已淋得半濕,他還是緩步而行。

  “你故意淋雨?”她叫。

  “沒有帶傘也沒開車來,”他聳聳肩。“早晨出門時跟自己賭,結果輸了。”

  “罰自己淋雨?”

  “跑也是濕不跑也是濕,不如安步當車啦。”

  “幸好碰到我。”她打開車門,“你怕跑起來有失儀態?”

  “我怕狼狽,不是說淋雨有詩意嗎?”

  “又不是寫小說。”她開車回家。

  靜靜地在路上駛了一會兒。

  “剛才碰到王諾宜。也去趕巴士。”他說。

  “一定去林士軒那兒。”

  “林士軒是她男朋友?”他看著遠方。

  “是吧,他們很好。”她隨口說,突然又覺得不對,轉頭看他。“為什麼這麼問?”

  他微微一笑,不出聲。

  “有什麼事我能幫你嗎?”她極聰明。

  “謝謝。越來越覺得我們―― 我和你像兄弟姐妹般更親密了。”他說得很奇怪。

  “所以―― ”她替他接下文。

  “甯兒,我試過,真的。”他拍拍她的手,“你極可愛,可是越來越覺得你是妹妹。”

  “別擔心我會傷心,”甯兒笑得真誠開懷,“感情的事一分一毫勉強不得,這麼久了,我並沒有愛上你。”

  兩人相視大笑,氣氛更融洽和諧。

  “我們有天時地利,就是人不和,”他說,“你試過沒有?試過對我有愛意?”

  “肉麻。”甯兒活潑得與剛來時有天淵之別。“我怎會做這樣的事?那不是我。”

  “真好。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。”

  “你喜歡諾宜?”她突然問。

  “很特別的一個人,與別人不同。”何哲說:“她好象和學校其它同學全無關係,只跟你來往。”

  “怎麼會?我們並不常在一起,主要的是她沒有時間,她要去老人院。”

  “一個人有理想有目的地生活,一定會比我們快樂得多。”

  “你不快樂?”甯兒詫異。

  “基本上我應該快樂,生活無憂,從未受過挫折,不知道為什麼,總若有所憾。”

  “不懂批評你,但總不是隨便找個女朋友這麼簡單。”

  “如今年輕女孩子只肯學如何精明能幹,如何努力向上爬,其它的差些。”

  “罵所有的人?”

  “很怕世故老練的女人,”他想一想,“為什麼沒有人再像雪曼阿姨?”

  “也許我們這年代已沒有她那樣的女人,她的背景、經歷、環境造成她那樣。”她說。

  他很感興趣地望著她。

  “她是外公最愛的小女兒,又美麗聰明,環境又好,所有的人都寵她,把她當公主一般,還沒有接觸到世間險惡,又遇到愛她的姨丈,十八歲,就結婚。婚後過著人上人生活,受著最好最穩最富裕的供奉、保護,姨丈對她千依百順,連重話都不說一句。除了姨丈早逝,她一生中全無波折。”

  何哲還是沒出聲,只出神地聽著。

  “雪曼阿姨不食人間煙火,不懂社會疾苦,不明人心奸詐,大概了不知道有壞人兩個字。她不像一個真實的、有血有肉的人,雖然她是真實又有血有肉的。”

  “不覺得講得矛盾?”他笑。

  “真的感覺如此。我極愛她,可是我不敢碰她,我真怕她一碰會破,不騙你。”

  “孩子氣。”何哲搖搖頭。

  “真的。我有時候想,如果把她放在旺角街頭,她怕無法生存。”

  “講得太過分。也許她沒經驗,什麼都不懂,但人有本能,至少還能生存。”

  “她不能。要不要賭?”她說。

  “憑什麼那麼有把握?”何哲反問。

  “這麼久的相處瞭解,阿姨是那種絕對受不起打擊的人。”

  “陸學森律師早逝她並未一蹶不振。”

  甯兒停止說話,很認真地思索一陣。

  “這點我也不明白,”她說,“大舅和媽媽曾經十分擔心,所以叫我來陪她,但看來她真的受打擊不大。”

  “或許這是你的功勞,她喜歡你,依賴你更甚于陸律師。”他半開玩笑。

  “那不可能。”甯兒眼中跳動著問號。

  “雪曼阿姨一如十八歲未經世故的女孩,她絕對有赤子之。”

  “未經世故與有赤子之心不同,你不懂?”

  “我是說―― 感覺上她還很小,看見她我都有保護她的衝動。”他笑。

  “我明白你的感受。”她眨眨眼。

  “別誤會,”他突然臉紅,“很多時候人往往有一刹那時間的迷惑和誤解,不過那個刹那已經過去,現在我很清楚。”

  “很難想像你會有迷惑的刹那,你一直給我理智的感覺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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