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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


  “那是一個蠢豬。”他稚氣地。

  她笑起來。

  “何哲,你是個很有趣的大孩子,”她說,“明白嗎,在我心中,你只是個大孩子。”

  “明白。”他也微笑,而且坦然受之。“雪曼阿姨,我明白。”

  雪曼很開心。何哲對她態度上的改變她感覺得到,也許剛才的一席話,她不深究。總之,她喜歡有這樣單純的小朋友。

  他們聊天,不知不覺就走得更慢,等見到嘯天和甯兒一頭一身的汗從山上下來時,他們發覺一半路都沒走到。

  “太累嗎?阿姨。”甯兒關心地。

  “今天不算,明天我不會輸給你。”雪曼望著眼睛發亮的甯兒,又看看含蓄微笑的嘯天。

  甯兒轉頭望嘯天一眼。

  “我們分兩組比賽?”她問。

  “運動精神第一。”嘯天說,他也望著雪曼,卻有禮貌有分寸。他真是全然不同了。“我不想比賽失友誼。”

  “我有第一堂課,要趕回家沖涼,”甯兒說,“何哲,你陪阿姨慢慢走,行嗎?”

  “沒問題,再見。”

  眼看著嘯天和甯兒快步下山,一下子消失在轉角處。

  “爸爸和甯兒很談得來。”何哲說。

  “甯兒心智比同年齡女孩成熟,有時候我覺得她比我更懂事,她象她母親雪茹,我的姐姐。”

  “現代的年輕人都比上一代早成熟,是時代的改變。雪曼阿姨,你該走出來看看。”

  “你們都這麼說,好象我與時代脫節。”

  “這對你是種浪費。”

  “怎麼走出來,真去開間珠寶店?”她笑。

  “你可以去陸學森律師樓幫忙,工作可以令你煥然一新。”

  “但是我什麼都不懂,有陳漢打理,而且我把監管權簽給甯兒了。”

  “你仍然可以去幫忙,是不是?”何哲笑。“至於開一家珠寶店,與你氣質不配。”

  “這是什麼話?”

  “你無法令我想起珠寶想起金錢,你設計珠寶款式給卡地亞公司,OK,但不是開珠寶店做老闆娘那種。”他說得肯定。

  “我能坐在律師樓,我像嗎?”她問。

  “我不知道,你現在未經塑造,但若長久把自己留在家裡肯定是浪費。”

  “我與陳漢商量一下。”她心動了。“我以為我的年齡,該退休了。”

  “應該是開始。”

  雪曼回到家裡就與陳漢通電話,她知道打鐵趁熱,否則過了時候她又懶了。

  “律師樓可有什麼要幫忙的?“她問。

  陳漢顯然呆怔半晌。

  “雪曼,我不明白。”

  “能有一個小位置讓我學習並打發時間?”

  “你願意出來了?”陳漢大喜。

  “徇眾要求,值得一試。”雪曼開懷。

  她被安置在陸學森生前的辦公室。

  陳漢很有心,這辦公室一直空置著沒派別的用處,他自己也沒搬進來。“這是靈感,早料到你會出來。”他笑。

  “我覺得甯兒比我適合。”

  “可惜她不念法律。”

  “我才中學畢業。”雪曼坦然。

  “但你是雪曼,這不同。”陳漢有他的固執。“若甯兒來,我會另有安排。”

  “你像你的老師學森。”

  “近朱者赤。”

  雪曼在律師樓的第二天並沒有什麼工作,看見外面的職員在忙著,她又完全幫不上手,有點焦急。

  陳漢常常過來陪她,給她一點文件看什麼的。“不要急,工作要慢慢上手。”他一直這麼安慰著。

  中午,他帶她到置地二樓吃川菜。

  “試試看,有不少不辣的川菜也很好,”陳漢熟知她一切,“相信我。”

  陳漢顯然是錦江春的熟客,他不但有好位子而且招呼特別周到。雪曼吃得極少,她有點莫名地緊張,一切不習慣。

  “中環打工一族看來不易為。”她苦笑。

  “擔保你一星期就習慣,”陳漢極鼓勵,“有你在律師樓,氣氛都好得多。”

  “我不想出來當花瓶。”

  “你想做什麼都行,所有工作任你選。”

  “我什麼都不懂,目前出來學習。”

  “律師樓工作其實很悶,有些事我又不想你碰,太不適合你,比如做屋契買賣樓宇。有個工作,我又怕太委屈你――”

  “你說。”她眼睛發亮。

  “暫時學做我助手。”他似乎有點不好意思。“熟悉我的案件,與我出庭上法院。”

  “好。就這麼說定。”她沒有考慮。

  “你真願做?”他喜悅地。他的喜悅是,他將有機會長伴她左右。

  “總要有個開始,總要試。”

  “你――變了好多。”他忍不住說。

  “誰都這麼說。因為甯兒。”雪曼笑。“她要我生活得更好更積極。”

  離開錦江春時,雪曼看見獨自坐在一角的何嘯天。他也在?單獨一人?這不像他的作風。他也看見他們,愉快地打個招呼,也沒寒喧就各自分手。

  雪曼想,他就是前陣子吊兒郎當不知所謂的那個男人?他就是那――她搖搖頭,他有太多不同的切面,每一個都不同,大概她永遠也不能瞭解他。

  工作三天,雪曼一直在舊的案件中打轉,她看了許多舊記錄。她很用心但極吃力,常常要陳漢的另一個女助手英妮解說,好在英妮很熱心,她也漸漸有了點眉目。

  週末,雪曼覺得特別舒服自由。

  “從來沒工作過的人一定不知道假期原來這樣美好。”她由衷地說。

  “你已經體驗到生活了。”甯兒很高興。

  “有什麼節目嗎?”雪曼主動提出。

  “我們可以去諾宜和姑姑那兒,或者到郊外去喝杯茶,或者――”

  “去看姑姑。”雪曼立刻說。很奇怪,對這新朋友心中有特別的依戀。

  沒有通知她們就直闖王家。諾宜和她姑姑是不會外出的。

  很意外,嫺靜安詳的姑姑穿著牛仔褲T恤,包著頭髮正在家中大掃除,沒有化妝但依然怡人的臉上因運動而有紅暈,另有一種美態。諾宜不在。

  “我們做了不速之客。”雪曼歉然。

  “此地永遠歡迎你們,”姑姑從高處躍下,把清潔的東西交給賓妹。“我喜歡做家事,這比運動更好。”

  “諾宜呢?”

  “她去探訪一家老人院。”

  “昨天放學她沒跟我提過。”甯兒說。

  “她常常去,有空就去,已三四年了。”姑姑淡淡地解釋。“她做義工。”

  “我從來不知道。”甯兒眼光閃動。

  “回來讓她講給你聽,很有意義。”

  姑姑把她們安置在已打掃好的書房裡。她去洗臉更衣,一身素淨地再出來。

  “姑姑,很羡慕你,把生活安排得這樣好,”雪曼由衷地,“我就沒有你身上那種真真實實的生活氣息。”

  “其實很簡單,我想到什麼就動手去做,『做』這個字就帶出很多生活情趣。”

  “阿姨已經在律師樓上班了。”甯兒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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