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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八


  他掛斷。她在懷疑,是不給她回答的機會?怕她說要外出?或迫不及待地要見她?

  這懷疑一起,立刻被自己否定了。以前她絕對不可能這麼想,龐逸對她是無微不至的,但是現在——她不知道,是否為人性中的劣根性?

  龐逸回家,她自然不能再有任何計劃,她只能等他回來。其實她常常等他回來的,心中從未沒有過不耐,今天——她竟覺得時間難耐。

  因為龐逸回來了。

  她到電視室裡看電視,一套不知所云的舊片子——也未必是電影不知所云,可能是她心神不屬。

  龐逸是在一小時之後到家的,衣服也沒換就直奔進來,他的眼光依然溫暖平和,但神色疲乏。

  “很抱歉,你一定悶壞了。”他第一句話這麼說。

  “並不問啊!”她努力微笑,“只有今天沒開工。”

  “我不是故意這麼久才回來,實在是精采的電影不少,我想多買幾套。”他象在解釋。

  “我完全沒有怪你的意思。”她說,“真的。”他審視她良久。

  “精神不錯,”他點點頭,“片子拍得順利嗎?”

  “如果我說——我不拍戲了,你會怎麼想?”她不回答,卻提出個很突然的問題。

  “我會說太好了。”他想也不想,“我也可以立刻把我的事業交給接班人,我陪你走遍天下。”

  “原來你喜歡我不拍戲,你怎麼不早說?”她問。

  “我從來不想左右你的意願。”他坐下來,“你喜歡做什麼都好,我總是依你。”

  她緊緊地盯著他,想看出他有多少分真誠。她怎麼——怎麼連他的真誠也懷疑了?

  愛情裡真容不下一粒沙,夫婦之間相處也是,一生懷疑,那就如洪水破堤氾濫,恐怕難以收拾了。

  “你不必事事都依我。”她說。

  “為什麼?”他反問,“你難道不知道,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?”

  “但是我——”她想說我不需要那麼龐大的事業,不要那麼富有,不想那麼耀眼的光芒和名氣。但話到口邊又忍住了,現在——還不是時候!

  “你怎麼?”他是真的緊張,“厭倦了,疲乏了?好!明天我讓那部戲停下來,你想拍時再拍,否則就由它放在那兒吧!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歡的事。”

  “那怎麼行呢?這部戲已排在聖誕上映,快拍完了,花了那麼多錢——”

  “錢不算什麼,只要你快樂。”他認真地說。

  這是句好話,裡面有好多愛心、容忍和犧牲,但聽在思嘉耳朵裡,竟有了相反的作用。錢——龐逸有數不清的財產,他就以錢來作後盾,以錢來作武器,以錢來作感情的度量衡——是吧?

  “這件事與快樂無關,”她淡淡地說,“我不想浪費,也更不是不想拍戲。”

  “那你剛才說——”

  “我只是隨便說說,你別放在心上。”她搖搖頭,“而且,除了演戲,我還能做什麼?”

  “不要低估了自己,太多的事情你都可以做。”他和煦地笑,“如果你願意,甚至可以開一家電腦公司。”

  她皺眉。

  她和電腦公司真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,她開電腦公司——還不是他能有大量的金錢支持,她高高在上,下面請了一大班人替她做。那是她做嗎?是他的錢罷了!

  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,就這麼突然地對他的錢有了反感,不能怪以前有人講閒話,說她是因他的財富下嫁。

  “這很荒謬!”她忍不住說,“我連電腦是什麼都不知道,我只是個戲子。”

  戲子,這兩個字是她第一次對龐逸說。

  “思嘉,你——受了委屈?”他神情變了,很擔心,“是什麼事令你不開心?”

  “怎麼可能呢?”她笑起來,“拍片的所有工作人員對我尊敬如女神,這不是誇張,他們都知道我是誰。”

  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講,她知道的是這話講出來可能傷龐逸,但她還是講了。

  龐逸本已擔心的臉上有了巨大的變化。

  “思嘉,你——可是不滿意我?”他沉聲說。

  她吃了一驚,沒想到龐逸也是這麼敏感的人。

  “不,怎麼可能呢?”她換了一個表情,“我只是在胡說八道,你別理我。”

  她笑,笑得很開心似的。

  也是第一次,她發覺自己在龐逸面前有做戲的感覺。

  做戲——她輕歎。誰說她不是戲子?戲裡戲外她都不由自主地做戲!

  他凝定視線在她臉上,良久,終是看不出任何破綻。

  “你真頑皮,跟我開玩笑!”他格搖頭,不再追問下去。

  他總是溫和的,永不在她面前尖銳,強烈,他總是適可而止。

  “也不算開玩笑,”她優美地掠掠額前細碎頭髮,“一個人在家有時會有很多稀奇古怪想法。”

  “以後我儘量陪你。”他說,“上次你在法國訂的那批衣服我也替你帶回來了。”

  “謝謝。”她輕描淡寫地說。

  對時裝她一直狂熱,新裝到手,她總會興奮,至少會表現熱烈,但今天她只輕描淡寫。

  他望著她好久。

  “你甚至不想試試?”他提醒。

  “到穿時再說吧!”她搖搖頭,心思不在這方面,她無法提起興趣。

  “夫人,”女傭人進來,“你的電話。”

  “接進來。”她順手拿起身邊的電話。

  立刻,她聽見潘烈的聲音,愉快、深情又帶著陽光似的燦爛。

  “清晨五點鐘出外景,不敢打電話吵醒你,現在巳拍完回來,”他總是那麼熱烈,“出來嗎?”

  她的精神已集中,神情也不再淡漠。

  “龐逸剛回來。”她說。

  “啊——”他吃驚又恍然,“他回來了!那豈不是今天也見不到你,思嘉。”

  “是小事,對不對?”她不看一邊的龐逸。

  “是大事。我一心一意等著今天見你,我們已三天沒見了。”他的聲音、語氣都急切。

  “我來了一批法國新裝,”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說,或者——龐逸的面子,“等一會兒要上樓試。”

  “思嘉——”他弄胡塗了,這與新裝有什麼關係?

  “有空再通電話。”她先掛斷。

  龐逸只是望著她,並沒有問是誰。

  “我去試衣服,”她的主意是臨時改變的吧?“你要不要休息一下。”

  “要!我恐怕要大睡一覺。”他站起來,捶捶腰部,“老了,經不起飛機的折騰。”

  “不要說得這麼悲觀,”她笑,“老,其實最重要的是心理,不是身體。”

  “我身心俱疲。”他站起來。

  “為什麼?”她當然仍是關心的,是她丈夫,“工作太多?壓力太重?”

  “不知道,也許是吧!”他避開她的視線,“我覺得很累,每一方面的,而且——緊張。”

  “緊張?!”她完全不懂。

  “是。”他點頭,卻不解釋,“思嘉,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去度假?”

  “我們總是一起度假的。”她說,有一絲不願,不明顯卻真實。

  他又望著她一陣,不知他是否聽出了那絲不願。

  “去地中海曬太陽,好不好?”他說,“那兒是你最喜歡的地方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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