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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


  「不,後來當然不知道,」他笑了,很溫柔,「只知道你們一起進城。」

  「我們去看了一場試片,潘烈的新電影,」她仿佛故意在說,「然後看他運動,吃了消夜才回來。」

  「原應該這樣,」龐逸的反應出乎她意料之外,「你一直沒什麼朋友,除了拍戲就回家,一些應酬也不全合你心意,我希望你的生活領域拓寬一點。」

  思嘉定定地望著他,這與她想像中完全不同,她以為——至少龐逸該有些不高興,因為她連電話都沒有打回家。

  「你贊成我這樣?」她笑了,心中也突然輕鬆起來,「我以為你並不喜歡我和圈子裡的人來往。」

  「潘烈不同其他圈子裡的人。」他說,「他那運動員氣質非常好,非常高貴。」

  「什麼是運動員氣質?」她問。

  「很難解釋,很難說明,」他想一想,「譬如他看來正直些,開朗些,公正些,熱誠些,很難講的!」

  「希望我能明白。」思嘉掠一掠頭髮,「明天我沒有戲,會整天在家。」

  「哦——忘了告訴你,明天晚上我得去英國幾天,想買一部很好的新片。」他忽然說。

  「英國片?賣座有把握嗎?」她問。

  聽他說要離開,竟然很愉快。

  「就是沒把握,才要親自去看看。」他淡淡地笑。

  她考慮一下,沒有出聲。

  以往他去哪裡總帶著她一起,無論如何也問一問她想不想去,今夜——很特別。

  「要不要我陪你去?」她提出來。

  「這——」他思索一下,「算了,我想早些把你這套新片拍完,好聖誕節推出。」

  「聖誕節?!」她皺眉,那豈不是又和潘烈的新片打對台?是巧合嗎?

  「怕趕得太辛苦?」他立刻說,「那麼我們就改在農曆新年上也行。」

  「不,不必改了,」她招搖頭,「其實我的戲剩下不多,很快可以拍完。」

  「你的意思是什麼?」他凝望著她。

  「我可以陪你去,而不怎麼耽誤時間。」她說。她有個感覺,這話是他逼著她說出來的。

  「還是——算了,」他搖頭,他眼中掠過一抹難解的光芒,「免得你辛苦,此行全是公事。」

  「是你不要我去的。」她說,分明是他逼她自己說去,為什麼又拒絕她呢?真不明白。

  「我怕你悶。」他又笑,「留在家裡比較好,你不是不喜歡坐長途飛機?」

  「好吧!」她當然也不真想去,也不堅持,「反正後天和連下去的幾天我都有戲拍。」

  他再笑一笑,沒置可否。

  突然之間思嘉覺得,他的笑容變得陌生又難明瞭,怎麼會這樣?他是她的丈夫啊!

  「我上樓洗澡。」她抓起皮包,「你也早點睡。」

  「好,我就上來。」他的視線又移回雜誌。

  那種平靜、穩定的樣子,好象剛才他們根本沒談過話,互相沒看見似的。

  她快步上樓,換了衣服又沖進浴室。這一刻,她覺得她該避開他。

  避開他?!她完全不明白。

  洗完澡出來,龐逸已上床,背向著她,並已熄了他那邊的床頭燈。

  她在浴室門邊站了幾秒鐘,才輕手輕腳地走向屬於她的另一半床。

  她這邊的燈光仍照著龐逸的背影,他的頭髮越發顯得稀疏,兩鬢的白髮也看來更多,她驚覺,龐逸大概真的老了,他比她大二十多歲。

  輕悄地躺在床上,她又想起潘烈。

  潘烈——她順手關熄了燈,怕在燈光下洩露了自己的秘密。她想起潘烈的汗。

  剛才運動場上潘烈激烈的練習中,她清晰地看見他臉上、頭上、身上的汗,那是真實而——性感的。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兩個字,但他——真是性感。

  男人不一定都性感,龐逸就不是,他身上肌肉鬆弛又略肥,就算身材保持得極好,卻不性感。潘烈強烈地給她這方面的感覺,甚至每一粒汗珠都性感;都能引起她心中莫名其妙的震動。

  然而龐逸是丈夫,潘烈只是另一個不相干的男人。

  不相干的男人——她輕輕地移動——下身體。這不相干的男人卻令她毫無睡意。

  從小到大,她的喜怒哀樂都不強烈,這不強烈曾令她以為自己冷感,包括性。但今夜——她知道,她真是強烈地為潘烈而震動。

  她的冷感或者不是真的?像潘烈所說,她只是沒有遇到真正的愛情。但真正的愛情是什麼?突然之間,她嚮往起來。

  龐逸翻過身,他溫柔地擁住她——她嚇得一身冷汗,他發覺了什麼?不,不,他已睡熟。

  他真是個難得大方的男人,明知今夜她單獨和潘烈在一起而不起疑,也不嫉妒,是他對自己太有信心?或是對她,他真毫不介意?

  她又想起潘烈成串成串流下來的汗水,她的心又劇烈地跳動起來,這簡直完全沒有道理,一個男人流汗,就這樣感動了她,吸引了她。是汗?或是因為那男人是潘烈?她很吃驚,可是她分辨不出來。

  整夜輾轉,直到天亮了也睡不著。她沒想到,作夢也沒有想到,潘烈竟令她失眠。

  她是看輕了潘烈,是吧!他如烈火般的感情,已燒到了她的面前。

  她聽見龐逸起身的聲音,她把眼睛閉得更緊,她絕對不想在這個時候面對龐逸,她怕洩露了自己的秘密。老天,在龐逸面前她竟有了秘密!強烈的犯罪感襲上心頭,她是不是錯了?

  這錯——還不深,只是她內心的掙扎,連潘烈都不會知道,她——可有機會自拔?

  想到自拔,她寬心,她並沒有做什麼不可挽救的事,對不對?她原不該這麼耽心的!如果今天以後她再也不見、不理潘烈,那豈不什麼都沒有了?

  龐逸下樓吃早餐,臨出臥室前還探頭望望她,她緊張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。她不習慣有秘密,更不習慣說假話,看來——只有不理會潘烈一條路可走了!

  她不能想像如和龐逸鬧出婚變,全世界的人將用怎樣的眼光來看她!

  全世界的人——她下意識地往被裡縮一縮,她沒有面對全世界人的勇氣!

  龐逸沒有再上樓,她已聽見他離開家的車聲。這時,她才能長長地透一口氣。

  她知道自己無法再睡,雖然一整夜的輾轉,她的精神仍是旺盛,她可以再做一天運動。啊!不好笑嗎?她運動什麼呢?運動是屬於潘烈的!

  正待坐起來,床邊的電話鈴響了。

  「喂——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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