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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


  “我要看事實。”她說。

  “我會給你看見,心妍。”他促往地的手:“明天不拍戲,先去我鄉下的家看看!”

  思宇的家鄉,三峽。

  那是臺北市郊附近的一個小鎮,從前它小而樸素,隨著臺北物質文明的進步,它也繁華起來。

  不過比起臺北,它還是小鎮。

  思宇的家在一幢四層樓高的灰色建築物裡,經過大紅色的門,走上樓梯,他家在二樓。

  這個四十多評的地方(約一千五百尺),住著他的母親和弟妹。屋子裡 原簡單,有 做的沙發、桌椅,甚至櫃子,沒有其他的裝飾物,所以看起采客廳很大。

  思宇的母親是個鄉下人模樣的中年婦人,並不多講話,笑客也不多,但對於思宇目光顯得慈祥柔和,看得出來極愛兒子,但對著心妍,就仿佛有層無形的隔膜。

  他的弟妹很怕羞,看見心妍就溜到臥室裡去。

  客廳裡就只有思宇母子和心妍。

  心妍感覺到那份隔膜,思手卻不。他非常愛母親,依賴母親。在母親面前,他像個孩子,不像那熒光幕上的風流小生。

  看著他們母子有談不完的話,心妍有被冷落的感覺,原本比較沉默的她,這的候就更不出聲了。

  等到思宇驚覺時,已是下幹四點多。

  “啊!心妍,我們可以走了吧?”他怪不好意思的:“怎麼已經四點多了呢?”

  心妍不出聲,只是笑一笑。

  她並不開心,叫她來做什麼?看他們母慈子孝?她仿佛隔在

  牆外的路人,只能冷眼旁觀,不能容人加入,加上他母親那一口

  難以明白的家鄉話,心妍對這個家的印象並不好。

  “我們回去了,今夜還有事。”思宇站起來,這才看見心妍眉

  宇間的不快。

  心妍是個沒辦法隱藏情緒的女孩。

  她只是站起來,淡淡的對思宇母親說:“再見,怕母。”

  思宇再抱一抱母親,在她額頭親吻一下,握往心妍的手就出

  門,下樓。

  “怎麼樣?我母親是不是很好?”他天真的問:“你為什麼一

  直不說話?”

  “我有什麼話好說?”她反問。

  “隨便跟她聊天啊!”他打開車門。

  “想不出話題,”她搖搖頭:“而且你們講話,我也沒有插口的餘地。”

  “不高興了?”他擁往她的肩:“我不是故意的,我好久沒看見母親了。”

  “又不關我的事,有什麼不高興的?”她說得硬繃繃的:“原本是陪你回家!”

  他凝視她一陣,確定她是不高興了。

  “走,我帶你去一處地方。”他突然發動汽車。

  “回臺北吧!我現在不想去任何地方。”她說。

  “這地方你非去不可,是我小時候住的祖屋。”他笑得很神秘:“看過之後,你一定喜歡。”

  “我並不喜歡三峽這地方。”她孩子氣的仍在發脾氣。

  “還沒有到,你怎麼知道呢?”他笑得胸有成竹:“相信我吧!”

  於是她沉默。

  既然非去不可,她多說也無益。思宇的外表口花花,內心也固執,他說要去,就一定會去。

  汽車轉過小路,是那種沒有鋪柏油、水泥的泥地,又有碎石子,而且愈走愈窄。

  “喂!到底在哪裡啊!”她叫。

  “就到了,別急。”他看著前方。

  再轉一個彎,汽車停下來。

  “下車,走上去就到了。”他指著一個小山坡。

  “爬山?沒有路嗎?”她怪叫。

  “有山路,怕什麼?你穿的是球鞋。”他笑:“快走,真的很精彩的。”

  她看他一眼,終於隨他上山。

  山路真的很小,很難走,彎彎曲曲的,走了十分鐘,終於到了一間茅舍。

  那真是一間茅舍。牆是用泥糊成的,屋頂上是茅草堆成,可能年久失修,已變得破破爛爛。

  “到了,就是這兒!”他笑著,仿佛十分滿意的指著他的傑作。

  “就是這兒?”她不能置信的。

  “對了。”他拖著她轉到屋後:“這兒有個豬欄,以前養著兩隻豬,過年的才賣的。”

  她看見那又破又髒的豬舍,忍不住掩著鼻子。

  “還有沒有更髒的地方?”她叫。

  “沒有了。”他還是笑,惡作劇似的:“人住茅舍,豬往豬舍,人豬同處。”

  “啊——這兒沒有水電。”她叫。

  “有電,是偷偷接駁來的,水就要到山腳下去擔,去挑上來,

  那些年都是母親上上下下,照顧了這兒住的人和豬。”他說,聲

  音裡已漸漸沒有了笑意。

  “全是你——母親做”她不能置信:“你父親呢?”

  “我很小時候他就去世了。”他黯然。

  “你們靠什麼維持生活?養豬?”她好奇地問。

  “怎麼行?養豬只是外塊,過年時賣的,給我們交學費,做校服的!”他說:“母親還在鎮裡一家飯店做清潔女工,從早做到晚,只賺很少的錢!”

  她默然,剛才心中對他,對他母親的不滿已消失。人家是這樣苦捱過來的。母子感情當然格外緊密,她沒有理由怪他冷淡她。

  “你——在這兒住到什麼時候?”她問。

  “十四歲。”他聳聳肩:“母親在臺北找到一份比較多錢的工作,是替一間大廈做清潔女工,那時我們全家搬去臺北,租了一間小房子住,我白天讀書,晚上幫母親一起去大廈拖地、洗廁所,這麼過了兩年。”

  “兩年後呢?當明星?”她天真的。

  “哪能有這麼好的事?”他苦笑:“我到一間酒店當門僮,專替人開車門,後來又替酒店客人搬行李,可以多一點點小費,後來又轉做店員,又做過酒吧調酒師,還做過推銷員,最後,才考進演員訓練班。”

  “你真有那麼多經歷?”她問。

  “也好,對我演戲生涯有幫助!”他笑了:”什麼酸甜苦辣都試過的。”

  “你的母親現在還做事嗎?”她悄聲問。

  “當然不做,”他傲然說:“她已苦了大半輩子,我能賺錢養她,還做什麼事?”

  “房子也是你買給她的?”她再問。

  她心中已開始尊敬那個冷淡的中年婦人,一個母親獨力捱大三個孩子,這太不容易了。

  “是,以後有錢會買更好的。”他說。

  “你弟妹都不小了,他們在做什麼?”她問。

  “沒做事。”他笑:”何思宇的弟妹出去做個女工或小職員,像話嗎?他們都沒念好書,我讓他們留在家裡,中學畢業是不行的,弟弟剛服完兵役回來,遲些時候我會讓他做點小生意。妹妹嘛,總要出嫁。”

  她覺得這有點不妥,卻不知該怎麼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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