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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


  他端起咖啡慢慢的、淺淺的喝一口,狀甚滿意。

  「怎麼樣?」她目不轉睛的在盯著他。

  「我從來不以為煮咖啡要講技巧。」他說:「但是你煮的和我自己煮的就是不同。」

  「好,抑或不好?」她很在意,很緊張。

  「你想教我怎麼煮呢?或是每天來替我煮?」他似笑非笑的望住她。

  她滿意的笑了,她努力做好一切,就是想得到他一句稱讚的話。

  「我每天來替你煮。」她想也不想的。「我在外面,不打擾你工作。」

  「我並非整天工作。」他說。

  「你不工作時,我陪你聊天。」她說。

  「我的生活很平淡、刻板,你能習慣?」他問。

  「我想可以,我也不是個活動、外向的人。」她說:「以前——許多事都違背良心。」

  「我們立個規則,在我面前,誰也不許再提從前。」他很認真的。

  「但是從前的一切畢竟是真正發生過的。」

  「以玫,常常記住從前只是為難自己,從前的好好壞壞到今天已不能挽回或補救,以後還有許多事等著我們去創造、爭取,為什麼不忘了從前呢?為什麼要為難自己呢?」他說。

  「從前——總是個教訓。」她垂下眼瞼。

  「你要記住的只是從教訓中學到的東西就行了。」他再拍拍她。「以玫,我想不到你也這麼死心眼兒。」

  「因為我珍惜目前所擁有的。」她說。

  「聽著,以玫,我們都是曾經滄海的人,而且我在感情上是很固執的,我不會因為任何原因而改變。」他鄭重的說:「我不會改變。」

  「莫恕——」

  她好感動。

  莫恕確是個值得愛的男人,曾經滄海,他更多了一份透徹和瞭解,真的。

  「來,我們不談這些。」他微笑。「喝完這杯咖啡我們出去散步,然後出去晚餐。」

  「散步回來我做晚餐。」她也笑了,幸福、快樂不易得,她為什麼不把握眼前的呢?「我已買好菜。」

  「好,我們回來晚餐。」他說。

  「你說得有點勉強,我燒的菜不好吃?不對口味?」她是十分敏感的。

  「不——」他望住她。「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?」

  她呆怔一下,這——還用問嗎?她愛他啊!

  「我不該這麼做嗎?」她反問。

  「不,我只是奇怪,我已經四十歲,又不富有,你可以隨時找到比我強十倍、一百倍的人。」他說。

  「強十倍、百倍的人不是你。」她皺眉。「莫恕,你不是懷疑我有目的吧?」

  「不,當然不。」他搖搖頭,笑了。「我只是常常懷疑,我的運氣怎麼一這樣好?」 「莫恕,你太低估自己。」她握住他的手。「你能吸引每一個女孩子,真的,只是你拒絕她們於千里之外。」

  「是……嗎?」他呆住了。

  「你竟這樣不瞭解自己,不明白自己。」她歎息。「林雅竹再來找你,你真不明白為什麼?」

  他——真不明白嗎,

  以玫回家,莫恕照例只送到樓下,他不是個殷勤的男人,而且下意識裡,他不願去以玫的家,他不能抹去以玫曾經有過那麼多男人的陰影。

  以玫當然是獨居的,否則怎能方便她以前那種生活?那是一層相當不錯的大廈房屋,樓下有大鐵閘,二十四小時鎖上大門,有看更輪流當值,治安不錯,從來沒發生過什麼意外。

  以玫愉快的走出電梯,一邊從皮包裡拿出鑰匙。

  正待開門,看見後樓梯處一個黑影,黑影?盜賊?恐懼的感覺一下子湧上來,想叫,卻連聲音都沒有了。

  但是——那黑影並沒有兇神惡煞般沖出來,他只是動一動,依然站在原地。

  「誰?誰站在那兒?」以玫畢竟不是普通女人,她壯看膽子喝著。

  黑影又動了一動,才慢慢走過來。

  「是我。」他說。

  以玫吃了一驚,子莊?怎麼會是他?他怎麼知道她的地址?

  「你,子莊。」她真是意外又尷尬。「你怎麼會來?你找我——有事?」

  「沒事,我只是來——看看你。」子莊結巴著說。

  他看來還是憔悴,經過這些日子,難道他還不能忘懷?唉!子莊。

  以玫心念轉動,實在她也不能太拒人於千里之外,當初他對她實在太好,而她卻利用了他。

  「進來坐吧!好嗎?」她終於打開大門。

  他沉默的跟著她進去那十分精緻的客廳,他也意外,以玫的工作和收入,能有這麼漂亮

  的家嗎?

  「你的家很漂亮。」他是心裡怎麼想就說出口的人。

  「很普通。」她有些不自然。「你坐,我給你倒茶。」

  「不用客氣,我不口渴。」他坐下來。

  她還是走進廚房,替他拿出來一杯茶。

  「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?」她看他一眼。

  「我——哎——我——」他期艾著。

  「是莫恕告訴你的?」她故意這麼說。

  「我——」他的臉脹紅了。「我——好幾次看著你回家……」

  「哦!」她釋然的笑了。「其實你只要打電話給我,我也會告訴你的。」

  「你會嗎?你以前——不喜歡我來你家。」他說。

  「以前是以前,現在不一樣了。」

  他默然不語。

  不一樣是什麼?她和莫恕來往?以前她一直說不方便,他以為是她父母。

  「你一個人住這兒?」他四下張望一下。

  「是,我習慣一個人住。」她輕描淡寫的。「我父母住新界,交通不方便。」

  「你——不在夜總會唱了?」他的神色怪怪的。

  「嗯,休息一陣。」她不置可否。

  「你才開始唱,你該為自己打一點基礎。」他小心的。「我記得你說過要比陳秋霞更紅。」

  「那個時候很幼稚,坐井觀天。」她淡淡的笑。「眼光太短淺,讓你笑話了。」

  「你的意思是放棄唱歌?」他很意外。

  「不,我正在開始灌一張唱片。」她還是淡淡的。「我要做另一種形式的歌星。」

  他又沉默了。

  或者是他想說什麼,忍住了。

  「你不覺得我這樣比較好?」她反問。

  「我——很難講。」他搖搖頭。「我喜歡看見你站在臺上發光,你與其他歌星不同,你是非常耀眼,非常光芒四射,我覺得——你會比較適合臺上。」

  「也許是——可是——我覺得累,站在臺上不只唱歌、表演就算了,還要應付其他許多事,很複雜的。」

  「是——有人要求你不再上臺?」他猶豫著說。

  「你是指莫恕?」她笑。「怎麼會呢?他根本不理我這些事,我是先解約才告訴他的。」

  「他一定很高興。」他悶悶的。

  「他沒有表示意見。」她搖頭。

  「他——作曲讓你唱,讓你灌唱片?」他問,眉宇之間隱有妒意。

  「他是我的老師。」她說得很自然。

  「以玫——我也可以為你這麼做。」子莊似乎鼓起勇氣。「我的唱片公司可以捧你。」

  「很謝謝你的好意,子莊。」她是誠懇的。「但是我和莫恕那家公司有合約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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