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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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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無可奈何的歎一口氣,算了,沒有朋友也能生活,從明天開始要好好的振作起來,自己也可以去散一回步,騎車去林士林看一場廉價電影,當然,還要看一點書,幫媽媽做一點家事,沒有朋友也該快樂。人就是該快樂,這是生活的目的,對嗎? 她舒服一點,預備站起來去散步,突然聽見小徑上沙沙的石子聲,她心中狂跳起來,是以哲來了嗎?抬起頭,月光下她看見兩個人影,是——愛蓮和韋皓。 他們——似乎筆直朝她走過來。天!他們要做什麼?她的心一下又慌又亂,手足無措起來,如果可能,她真想避開他們逃回房裡,在這一刹那,她真覺得做錯事的是自己,是她對不起他們! 韋皓和愛蓮已站在她面前。他們看來很勇敢,很坦誠,也很歉疚,眼中全是一種令人心軟的求恕光芒。尤其是愛蓮,她一向那麼膽怯,那麼斯文,她竟也鼓足了勇氣來到之穎面前。 他們還沒開口——他們預備了很多話要說的。但是,之穎知道,她已全然不恨他們,她已完完全全的原諒了他們。她幾乎忍不住要叫「我的朋友」了! 韋皓愛上愛蓮,或愛蓮愛上韋皓,這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,她為什麼把事情弄得那麼糟?她為什麼小氣兮兮的大發脾氣罵人?她該知道,愛情是件抓不住,摸不著的東西,豈是人可以控制的。如果人能連愛情都控制了,豈不變成機器?人腦不是變成電腦了? 她心裡的芥蒂一除,整個人都活潑起來。 「你們眼睜睜的望住我做什麼?」她笑著大聲說:「這麼熟的老朋友,還要我請你們坐?」 韋皓和愛蓮的臉一下子開朗起來,他們不能置信的對望一眼,剛才是之穎在說話嗎?之穎的笑容、之穎的態度、之穎的聲音分明是那麼友善,那麼親切,那表示——之穎已諒解了? 「之穎——」韋皓喃喃的說不出話,雙手不停的搓著。 「坐下來,我唱個歌給你們聽。」之穎坦然微笑:「一首我新學會的民歌!」 韋皓和愛蓮再對望一眼,終於坐下來。 「之穎,」愛蓮細聲細氣一如往昔,她垂著頭,仍有分難為情:「我們是想——解釋一下!」 之穎不出聲。只點點頭,然後開始唱那首《午夜吉他》,唱的是以哲翻譯的歌詞,她唱得很自然,很純熟,把這首沒有日本味的民歌唱得十分中國化,一口氣唱完了,她像往日般坦率的問: 「怎麼樣?好聽嗎?」 「你把歌詞譯成中文了!」愛蓮驚歎的叫:「譯得那麼好,有一種原始的、不經修飾的韻味!」 愛蓮在之穎的歌聲裡,那麼自然的忘了來這兒的目的。 「沒讀你的中文采,自然不懂平仄啦!」之穎說。 「什麼時候你偷偷摸摸的學會了日文?」韋皓也說。 這麼一來,窘迫、尷尬的氣氛一下子溜跑了,他們三個像以往的日子一樣,相聚得那麼自然。之穎的笑話,之穎的歌聲使他們想不起一絲曾有的誤會和芥蒂,這麼和諧的場面,豈是韋皓和愛蓮所能想像的? 之穎,他們的朋友,那樣的一個奇妙的女孩! 歌聲停止,夜已更靜,韋皓和愛蓮仍沒有離開的意思,難道他們非要用文字、用話語來解釋清楚,來道歉才能安心?難道他們不知道,不需要再說什麼,之穎已經完全不怪他們了嗎?之穎怕那難堪的場面,她總覺得朋友應該是用「心」來交的,她不想聽解釋和道歉,於是,她滔滔不絕的再講下去。她說慧玲的明顯轉變,她說廷凱夫婦十年的遭遇及現在的和好,她說立奧的癡心,她說薇亞的不幸婚姻。很奇妙的,她沒有把以哲說出來,她覺得,以哲的事該保留,該是她單獨思想的材料,該是她放在心中回憶的,她沒有說! 「附近發生了那麼多事,我競連一絲兒風聲都沒聽到!」愛蓮驚歎的。 「你是獨善其身的人,我不僅兼『善』天下,而且兼『管』天下!」之穎笑著。 「我知道,我太自私!」愛蓮低下頭。 之穎一驚,她繞著彎子逃避了整個晚上的話題,終於還是被愛蓮提起來。一時之間,她不知道該說什麼,她直腸直肚,一點心機都沒有的。 「之穎,」韋皓也收拾留在臉上整夜的笑容,變得嚴肅起來:「如果你願意,我們情願你狠狠罵我們一頓,那樣我們才會覺得安心一點。」 「我為什麼要罵你們?」之穎叫起來,突然,她想起以哲的話,她該理智的、冷靜的處理這件事,不能再孩子氣。她把聲音壓低,認真的說:「我知道你們想來道歉的,如果真這麼做,就實在看錯了我,事實上,我一點也不怪你們,真的!」 「之穎!」愛蓮漲紅了臉。 「我發過韋皓的脾氣,我不理睬過愛蓮,那是我的錯,我顯得又小器又幼稚,其實我沒有理由這樣的!」之穎說得好誠懇:「我們三個一直是好朋友,韋皓有權利愛上愛蓮,愛蓮也有資格接受韋皓!」 「之穎——」韋皓滿臉尷尬,這一些日子,他總覺得他和愛蓮的感情見不得光,之穎卻說得這麼正大光明。 「真話!我發誓!」之穎舉起右手,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。 「但是你——」愛蓮慚愧得不敢正視之穎。 「我怎麼?」之穎放下吉他,拍拍手:「你看不出來嗎?我從來沒愛上韋皓,韋皓也沒愛過我,我們只是老朋友,老同學,在一起慣了!而且,你沒想過,韋皓如果愛我,你搶得了他嗎?」 「哦——」愛蓮羞不可抑,之穎說得太直率了。 「你不覺得低估了我,也低估了你自己?」之穎再說。她自己也驚奇,這句話說得好「成熟」! 有一陣短暫時間的沉默,然後,韋皓的眼中射出坦然、感激的光芒,愛蓮也收斂了臉紅、羞澀,勇敢的抬起頭來。之穎的話,之穎的諒解不止解除了他們心中的不安,更使他們覺得,他們根本是正大光明。愛的本身並不是罪過,是嗎?他們更有得回一個朋友的喜悅。 「我們該——什麼都不說,對嗎?」韋皓又活潑了。 「當然!」之穎指指天上的星星:「這麼夜了,你還不走?要我來趕你走嗎?」 韋皓摸摸頭,傻傻的笑起來。之穎的口吻不是和以往一模一樣?之穎還是那麼霸道,毫不在乎,毫無心機,他還擔心什麼?天!他簡直太幸運了。他可以擔心全世界的人,絕不是之穎,原來——以往他並不真正瞭解之穎,沒瞭解哪來的愛?他這糊塗蟲,差點把事情弄得那麼糟!他並不是負情變心的人啊!他不曾失去之穎的友誼,他又得到了愛蓮的愛,哦!這不正是他的整個世界嗎? 「我走了,我現在就走!」他看看之穎又看看愛蓮,又咧開嘴笑笑,拍拍愛蓮的肩頭,轉身走了:「明天一早來!」 之穎和愛蓮目送著他消失在小徑的盡頭,才同時轉回頭,視線相遇,愛蓮又閃開了。 「我有——很多話,不知道該怎麼講!」愛蓮細聲細氣。 「不必講了,」之穎灑脫的聳聳肩:「我聽不進,這個時候我寧願聽點音樂!」 「但是——」愛蓮囁嚅的。 「我知道你想說什麼,」之穎盯著她看:「算了吧!把那些話寫成一篇文章,或寫成一首詩,當做告訴過我好了!」 愛蓮沉思一陣,她這個女孩子心機太深,思想太窄,所以才會把自己弄得婆婆媽媽。其實,她一點也不壞,可以說十分善良呢!(不是嗎?有的女孩子搶了別人的男友還得意極了,道什麼歉?內疚什麼?當它死的!) 「我真不能相信——你不再生氣!」她終於說。 「你以為我扯謊?」之穎怪叫起來。 「不,當然不是!」斯文的愛蓮被嚇了一跳:「我只是——想不到——有你這麼大方——灑脫的人!」 「那本不關大方、灑脫的事!」之穎笑起來:「如果我愛韋皓,我就像立奧一樣跟你拼了,大不了兩敗俱傷。你懂嗎?別鑽牛角尖了!」 「剛才見你——比見法官更可怕!」愛蓮微笑一下,她笑起來的確是女孩子味十足。 「荒謬!」之穎抓起吉他:「愛蓮,我們雖是好朋友,可是我從來不喜歡你的個性。要愛就愛,要恨就恨,遮遮掩掩的——哎!算什麼英雄好漢?」 愛蓮不出聲,神色上顯然是同意之穎的話。 「我生來就是這個樣子,有什麼辦法?」她終於幽默起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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