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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一


  “杜之穎,你可願幫我一次忙?”他突然說,聲音是誇張的開朗。

  “十次也行!”之穎毫不考慮。她為他的真誠感動,她喜歡世上一切的真誠!

  “陪陪我,好嗎?”他認真地對她說,“騎我的摩托車回臺北,然後隨便找個地方癲它一場!”

  “我答應過幫你一定幫,走吧!”她豪爽地說。

  立奧握住她的手,大步走向摩托車。他跳上去發動了,她也跳上去抱牢他的腰,呼的一聲,濺起漫天水花,他們去了!

  窗前的愛蓮,窗前的淑怡都是又擔心,又意外,又不信。之穎和那個男孩子去了,看來是自願的。那個男孩不是那晚打人的凶徒嗎?之穎這孩子,太過分了!她身上那套又濕又舊的牛仔褲運動衫,她腳上那對灌滿水的運動鞋,她還約了韋皓,這女孩子!

  立奧的摩托車飛駛著像匹出了閘的野馬,若非他本性如此,他必受傷甚深,他有些置生死於度外的模樣。之穎坐在後面,只覺雨點從耳邊呼嘯而過,有幾滴打在臉上十分疼痛,她也不在意。車速那麼驚人,一刹那間已超越了十幾部汽車,之穎也知危險,但是,那危險已衝破了大雨帶給她的悶氣,她反而舒暢了。

  他帶她到中山北路一幢巨大而氣派的洋房門口。高不可攀的牆,古老的樹木,大鐵門邊的柱上有金光閃閃的“李宅”兩個字。他帶她回家?她十分意外。

  他連人帶車撞到鐵門上,砰的一聲巨響,鐵門居然立刻打開,一個像衛士模樣的人站在雨傘下。

  立奧連招呼也不打,摩托車又直沖而入,終於停在那幢漂亮的巨廈前。在這一刻,之穎看見了立奧的專橫、傲慢和任性。施薇亞說怕,是怕他這些嗎?

  巨廈裡的華貴佈置,自然不是施家別墅能相比的,更非之穎所能想像,連電影裡都少見呢!大廳裡冷清清的,一個人也沒有。立奧拖住之穎,毫不在乎地踩過長毛的名貴地毯,走進他的寢室。之穎回頭望望,兩行濕濕的腳印。李立奧這傢伙!

  立奧的寢室好大,佈置得十分漂亮。那種新潮的家具,那幾張古怪的像只桶般的沙發,不是臺灣的吧!好像連占士邦片裡還不曾出現過呢!她默默地看一陣,欣賞過就算了,她可不是大驚小怪,贊個不停的女孩。

  “換我的衣服吧!”立奧從衣櫃裡抓出一套衣服扔給之穎,是條牛仔褲和襯衫,“浴室在那裡,我私人的!”

  之穎也不客氣,接過衣服走進浴室。這年代男孩子的衣服和女孩子沒什麼分別,她穿上立奧的衣服,倒也十分稱身。走出浴室,立奧也換了一套。

  “剛才我那樣騎車,你怕嗎?”他看看她。他實在是個很好看、很吸引人的男孩!

  “不怕!我喜歡那樣。”她天真地搖搖頭,盤著腿坐在地毯上,“你知道天雨路滑可能有危險,可是我相信你是個最好的騎士!”

  “下次別把生命交到別人手上!”他點點她的鼻尖,“什麼都可以交出去,惟有生命要自己掌握,懂嗎?”

  “懂了!”她點點頭。

  “你很聽話,很乖,為什麼你不是施薇亞?”他自語。

  “我不可能是她,你也別傻得想把我當成她!”之穎認真地說,“她不要你,不如——另外再找一個吧!”

  “不能!”他發怒地叫,有斬釘截鐵的味道,“我愛的是她,不能再找一個,沒有人能代替她!”

  “我不想激怒你,可是——你既然愛她,為什麼要做那些令她生氣、令她害怕的事?”她反問。

  “你不懂。”他狠狠地捶一捶沙發,“我愛她是一回事,我沒有理由連靈魂也交給她!我有權做自己喜歡的事,我有權支配自己的行動,不是嗎?難道女孩子喜歡一個柔軟得任她揉來揉去,隨她意思改變的男孩?告訴你!那不是男孩子,沒有資格稱男孩子,那是一團面!”

  “我懂,你信嗎?”之穎眼睛發光,他好像給她上了一課似的。

  “信!”他看著她,“你是杜之穎!”

  “你們怎麼鬧翻的?”她忍不住問。

  “沒有鬧翻,”他說得好肯定,“我從來不服她吵鬧,老實說,在她面前我努力使自己斯文。她認識潘定邦以後,就無緣無故的疏遠我!”

  “你不該去打潘定邦,是你加深了她對你的壞印象。”她搖搖頭,“報紙上說得你已夠可怕,你還當面做給她看。”

  “我忍不住!”他臉上殺機隱現,“我恨不得能殺了那個潘定邦!”

  “如果施薇亞不再愛你,殺他也沒用。”之穎掠一掠快幹的頭髮。屋子裡有冷氣,相當乾燥。

  “薇亞愛我!”他衝動地跳起來,“誰敢說她不愛我,我就殺誰!”

  “滿口打打殺殺,難怪嚇壞了她!”她搖頭,又天真地笑一笑,“奇怪的是我為什麼不怕你?”

  他忍了忍,沖到小酒櫃邊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,仰頭一飲而盡,酒精刺激得他蒼白的臉上立刻泛起紅暈。

  “她說怕我?”他不看她。

  “你還看不出嗎?”她說,“我要一杯果汁!”

  他從小冰箱裡拿出一個果汁罐頭,連罐頭刀一起扔給她,又為自己倒一杯酒。

  “你喝醉酒會發酒瘋嗎?”她開開罐頭,“我生平最討厭發酒瘋的人!”

  “放心!一瓶酒也醉不倒我!”他逕自倒在紅色的圓桶型沙發上,“你要知道薇亞和我的事嗎?”

  “你已經告訴過我了!”她搖搖頭,仰起頭喝果汁,一口氣喝完了它。

  他不響,走到窗前拉上窗簾,又熄了燈。整個屋子變成漆黑,膽小的女孩一定怪叫起來,以為立奧一定圖謀不軌,之穎卻不出聲,靜靜地坐在地毯上。她對立奧十分信任,這信任甚至超過韋皓的。她十分瞭解他或者說他那種男孩吧!除非他不愛,否則,他絕對對他的愛人忠誠。

  他拿出一架小型放映機,又拿出許多盒影片,小心地裝置好,然後開動了機器。

  “這是薇亞和我在一起時拍攝的!”他又倒回紅色沙發。

  十六釐米的影片,投影在白色牆壁上十分清晰,影片只有動作,沒有言語——事實上,談情說愛的事聽不見言語還好,免得肉麻。至於動作嘛,他們倆倒很高尚,很斯文,很乾淨的。

  鏡頭裡的施薇亞很美,很俏,很甜,尤其那笑容,能使任何男孩子心軟,動情。看這些影片,立奧和薇亞以前倒真是相愛。從那些各種不同款式的衣服上,可以看出他們幾乎天天約會,時時見面。要好成這種樣子,怎能突然翻臉無情呢?之穎不明白。

  她想起自己和韋皓。他們認識了十多年,從手拉手的孩童時代直到現在,他們的友誼似乎仍然停在手拉手上。影片裡接吻的鏡頭使她臉紅,使她心跳,使她有異樣的感覺。韋皓不曾吻過她,只有去年聖誕節參加同學舞會時,當十二點鐘教堂鐘聲響起,他輕輕碰了她的臉頰,這——不算吻吧?她和韋皓是哪一種感情?

  影片一直在放,都是薇亞和立奧親熱的鏡頭。如果以溫度來表示,他們已達到沸點,他們應該結婚,誰能相信這麼相愛的人會突然變?愛情原來是這麼靠不住的一樣東西,那麼,之穎和韋皓——一會像淑怡說的,總有一天嚇跑他?

  哎——沒有韋皓是種什麼樣的情形?她不能想像。這十多年來總有韋皓在身邊,韋皓幾乎變成她的影子。人不能沒有影子,她也不能沒有韋皓!至於感情——管他是哪一種?或者有一天會變成立奧和薇亞的那種?

  她煩惱起來,她發覺她還不懂愛情。

  燈光亮了,她吃了一驚,下意識地掩住眼睛。

  “你在想什麼?”立奧的手拍在她肩上,“我發覺你沒有在看影片!”

  “我一哎,”她有些慌亂,她從來沒有這樣過,“沒有想什麼!”

  “小女孩不能扯謊!”他摸摸她的頭髮,真像一個大哥哥,“因為你還沒學會扯謊!”

  “你——已經不再生氣了?”她看他,心緒已平。

  “每看一次這些影片,使我真實地感覺到,我和薇亞確實相愛,沒有氣了!”他說。

  “這些影片——施薇亞知道嗎?”她問。

  “不知道,”他笑一笑,“知道了還這麼自然?”

  “那你——打算怎樣?”她的臉沉下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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