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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四


  “為什麼要我在一邊?多此一舉!”他說。

  “她對你有信心,你能幫助她和病魔奮鬥、掙扎,曾叔叔這麼說的。”心馨正色說。

  “荒謬!”哲凡拍桌子,酒杯跌落在地毯上。“她開刀——關我什麼事?”

  “怎麼不關你事?”心馨驚天動地地尖叫起來,“你是爸爸,她是媽媽,怎麼不關你事?”

  哲凡把臉傳開一邊,聲音也變冷。

  “以前是——現在你為什麼不找正倫?”他說,“他該最有資格激起她的掙扎、奮鬥心和求生欲望!”

  “不是麥正倫,媽媽要你!”心馨又哭了,“媽媽生命在危險中,在生死邊緣,你是爸爸,你連這點忙——也不願意幫,你還是人嗎?你——你——”

  “心馨——”秦康焦急地一把抓住她,“別亂說,別忘了你在跟誰說話!”

  “我當然知道我在跟誰說話,我大名鼎鼎、漂亮又出色的醫生爸爸,”心馨哭得眼淚、鼻涕齊流。“但是——他的血是冷的、他的心是黑的,他竟不肯幫自己太太一個小忙,只是去看一看也不肯,你說——你說——”

  “心馨,”秦康理智得多,他擁住心馨,努力穩定往她。“聽話,別再說了。”

  “她說得對,我冷血、我黑心、我冷酷無情,”哲凡一點也不生氣,“這是五年前就定了的罪狀!”

  “劉大夫,求你跟我們去一趟醫院,不會——很為難的,”秦康說得很婉轉,“浣思的確很危險,她接受麻醉之前惟一的要求是你在場——”

  “我在場?哈!”哲凡又笑起來,笑得——令人心都發抖。“我在場又怎樣?命運的安排誰也逃不過,五年前我在場了十五年,又有什麼不同?又有什麼幫助?她——分明為難我,要我出醜!”

  “劉大夫——”秦康也皺眉了。哲凡真是這麼冷酷絕情的一個人嗎?以前浣思生病他也肯去診治的,為什麼這次變得這麼離譜?可有什麼原因?

  “你們走吧!”哲凡不給他再說的機會,下逐客令地揮一揮手,“我很累,我要休息了!”

  “你——”剛剛才平靜的心馨又激動起采,“你冷血、你沒良心、你殘酷、你絕情,你——你——根本不是人,你不配做爸爸,我以後——永遠不要再看到你,我恨你!我永遠不要再看到你!”

  她哭罵著,然後用力掙脫了秦康,轉身狂奔而去。

  “心馨——”秦康大吃一驚,顧不得哲凡,也追了出去,他怎能放心激動的心馨胡亂撞呢?

  然而哲凡——當心馨和秦康的腳步消失在門外時,他整個人都癱瘓下采,就像一個吹足氣的氣球突然被放了氣,他再也無法挺立。他把臉深深埋在雙手中,良久、良久,久得——整個世紀都過去了,他才慢慢抬起頭,哦——滿面淚痕的是他嗎?他不是冷血、絕情嗎?他怎會流淚?那張成熟、漂亮的男人臉,那些憔悴、那些蒼白、那些淚,交織成怎樣動人心弦的畫面。

  再過一陣,他終於站起來——

  心馨呢?秦康在巷口追上了她,在許多路人詫異的視線下把她塞進計程車,風馳電掣回醫院。

  四樓手術室的紅燈亮得甚是刺眼,甚是——驚心動魄,正倫獨自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。他的神色看來有些落寞、失意。卻是絕對平靜的,一見心馨哭著回來,他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。

  “他——不肯來?”正倫沉下臉。

  秦康搖搖頭,心馨把臉轉向一邊,她認為哲凡不肯來是丟臉的事,哲凡是她的父親啊!

  “那小子!”正倫狠狠罵著,“混蛋!”

  心馨還是不出聲,她自己罵哲凡沒關係,讓正倫來罵,她心裡還是有些不願。

  “不來就算了,希罕,”她小聲說,“曾叔叔的手術成功就行了。”

  “你懂什麼?”正倫狠狠瞪她一眼,“哲凡一定要來,這是重要的!比沛文手術更重要!”

  心馨噘噘嘴,不以為然地不出聲。秦康看著正倫,突然之間有些明白,莫非——

  “你們等著,我去!”正倫大聲說。

  一轉身,他大步向走廊一端走開。他去?他去找哲凡?他不是去過一次嗎?他甚至見不到哲凡,他有什麼本事把哲凡抓來?

  “哼!多餘!”心馨對正倫絕無好感。

  “未必,”秦康眼中有奇異的光芒。“或者——他有辦法令劉大夫來。”

  “我才不信!”心馨坐下來。“劉哲凡——冷血!”

  “你會後悔這麼罵爸爸的!”秦康望著她笑,“我有個感覺,但不知道對不對。”

  “什麼感覺?”心馨好奇地問。

  “不能講,至少現在不能講,”秦康故作神秘,“以後你會知道。”

  心馨白他一眼,把視線放在那紅燈上。她全心全意開始祈禱,只要浣思能痊癒,她寧願放棄自己的一切,甚至寧願考不上大學,寧願接受麥正倫——只要浣思痊癒。

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手術室門上的紅燈沒熄,正倫也沒回來,將近一個鐘頭了,他可以來往走兩遍,他怎麼還不回來?就算哲凡不來,他也該回來啊!難道哲凡不來,他也不回來了?

  “秦康——”心馨愈來愈擔心了,“怎麼這麼久?”

  “放心!不會有問題的!”秦康握住她的手,很自然。陪伴著心馨,他心中全無煩躁不安的感覺。

  “手術——要多久呢?”心馨焦急地問,“那個——麥正倫也不回來。”

  “有我陪著還不夠嗎?”他故作輕鬆,“你不如靠著我睡一覺,等你醒來時,一切都沒問題了。”

  “哪有那麼好的事呢?”心馨寂然搖頭,“睡一覺醒來一切都是好好的,那只有在孩子時代才發生過的事。”

  “現在——你不仍是孩子?”他說。奇怪,這句話竟是說得生硬又不自然。

  “我希望仍是孩子,”她歎一口氣,“只有孩子才有真正的快樂,而現在——快樂短暫,而且只是表面的,內心總有很多煩惱!”

  “你也有煩惱?”他很感意外地望著她。那溫純稚嫩的小臉兒、那清澈漆黑如星辰的眸子、那頑皮天真的笑靨、那多得只屬於她的小動作,她也有煩惱?

  “怎會沒有呢?”她再搖搖頭。

  “心馨,”他真真誠誠地說,“除了我是你的大哥哥,我還是你的好朋友,你有什麼心事、什麼煩惱,相信我,我會替你分擔。”

  “我的煩惱——沒有人能分擔的!”她有絲莫名的臉紅,“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。”

  “包括戴克文?”他問。半開玩笑。

  “戴克文,為什麼提他?”她詫異地問。

  “他——不是你的小男朋友嗎?”他笑。

  “如果認識男孩子,較合得來就算男朋友的話,他可以說是。”她無端端又歎口氣。

  “你怎麼從不考慮秦愷?”他盯著她看,很仔細地問,“你不覺得他很優秀,而且很喜歡你?”

  她搖頭,又搖頭,卻不表示任何意見。

  “搖頭是什麼意思?”他不放鬆地追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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