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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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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自己也說不出來,」她無奈地笑了,「秦愷的確是最好、最優秀、最出色的孩子,但——絕不會是他!」 「這麼肯定?」他眨眨眼。 「是!絕不可能是他!」她把視線投向遠處。 他們之間有一段小小的沉默,直到心馨突然叫起來。 「看,麥正倫回來了。」她說。 秦康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,果然看見正倫獨自走回採,他終於還是不能令哲凡來。 正倫走近了,秦康和心馨都覺得有些什麼不對,正倫身上——仿佛有些什麼改變。心馨注視了半天,看不出個所以然,秦康也是。只是——那感覺是真實而強烈的,正倫身上、臉上是有些改變。 「他媽的!」正倫走近就罵,他激動得漲紅了臉。「劉哲凡不是人!我白交了他這個朋友!」 心馨皺眉,不便問,秦康卻接口。 「他還是不肯來?」 「簡直是野獸,」正倫還在罵,「半絲人味也設有,浣思至少是他以前的太太,他竟像不認得她似的,可恨,心寧、心馨姐妹都這麼大了!」 「他說了什麼嗎?」秦康阻止他扯上心馨。 「他什麼都不說,就是不肯來,」正倫吸吸鼻子,用拳頭打一下手掌。「後來我——哎——」 「後來你怎樣?」秦康聽出了蹊蹺。 「我——哎,」正倫拍拍衣服,「我氣不過,結結實實跟他打了一架!」 「打架?」心馨不能置信地叫起來,「他醉成那樣怎能打架?」 「哎——我打他,」正倫訕訕,原來他身上衣衫不再整齊,頭髮也淩亂了,怪不得看來不同。「不打他我出不了這口氣,他——真窩囊,竟不還手!」 「你就一直打他?」心馨還是心痛父親,這是親情。 「當然——我是有點衝動,他不該不顧浣思死活,」正倫替自己解釋,「不過——他比我想像中虛弱,一打就倒,還流鼻血,老半天都站不起來。」 心馨冷哼一聲,轉過身去不著他。正倫打得哲凡倒地不起,又流鼻血,這——哲凡可會受傷? 「我要打醒他,」正倫說得正氣凜然,「那樣冷酷無情的人,哪配做醫生?醫生最重要的是愛心,是不是?」 「哎——」秦康看得出心馨在不高興,他設法轉變話題,「已經兩個多鐘頭,大概快好了吧?」 「腦部——很麻煩,」正倫望著紅燈。「不知道浣思的頭上會不會有疤?」 「當然會,有幾條大疤!」心馨故意說,「有疤的地方連頭髮也不生!」 「是嗎?」正倫睜大眼睛,「真是這樣?」 「別聽她胡扯——」秦康說了一半,手術室的紅燈突然熄了,手術完成了。 三個人都停止說話,眼睜睜地望著手術室的門,好一陣子,才看見沛文疲乏地、滿身汗地從裡面出來。 「曾叔叔,媽媽——」心馨第一個沖上去。 沛文四下望一下,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。 「哲凡——沒有來嗎?」他問。 三個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還是正倫說:「哲凡已失去了人性,我打得他半死他也不來!」 「打他?」沛文皺眉。 「到底媽媽怎麼樣?」心馨再問,這才是她惟一最關心的事。 「手術徹順利、很成功,只是——浣思很弱,而且這種手術麻醉過了會很痛苦,我怕她——難挨!」沛文終於說,「哲凡不肯來——天意吧!」 「會怎麼痛苦?」心馨嚇壞了,「不能忍受嗎?」 「比較難忍,要有旁邊的鼓勵,要——」沛文搖頭,「說也沒有用,他不肯來!」 「一定——要他?」正倫問得十分困難、十分尷尬。「他」當然是指哲凡。 沛文盯著他看了半晌,點點頭,歉然點點頭。 「我可以陪她。」心馨突然說。 「到時候醒來再說。」沛文看著手術至,兩個護士正將仍昏迷的浣思推出來,她頭上全紮著紗布,密密的一層又一層,她臉色蒼白、嘴唇發青,緊閉雙唇給人一種淒涼的病態美感。正倫上前一步,立刻被沛文阻止了。 「不能接近她,」沛文正色說,「她剛開刀,要住防菌的特別病房,你們也不能跟她講話,免得令她麻煩。」 「那——什麼時候才能接近她呢?」正倫問。 「我會通知你。」沛文說,「防菌特別病房是玻璃牆,你們可以看見她,或者——三天之後她能講話肘,我就可以讓她換回普通病房。」 兩個護士一路推著浣思,他們三個和沛文就一直跟著。防菌病房果然是玻璃牆,可以看見病房裡的一切設備、儀器,只是絕對隔離的,玻璃牆之內三英尺處又有另一道玻璃牆。 意外又意外,不能置信又不能相信的情景——玻璃病房裡已有一個人,一個穿著白抱、戴著口罩、包著頭髮的男人,口罩和頭套遮去了他大部分面部,那露在外面的一對眼睛,那充滿血絲卻深邃動人的眼睛,那疲乏了、跌倒了又爬起來、又挺立的人竟是——竟是——那寧願挨女兒罵。挨朋友打也不肯來的哲凡! 哲凡!是哲凡!是嗎?是嗎? 沛文蹙結的眉心一下了舒展了。他好像看見了一天的陽光,好像看見漫天的希望,哲凡——終於來了! 心馨先是呆怔著,漸漸,臉上浮現了笑容,眼中浮現了淚水,她咬著唇,緊緊注視著哲凡,她的父親,謝謝天!他終於來了,他不是她罵的那個冷血動物,他不是! 浣思被推了進去,哲凡忘我地直行到她床邊,就那樣目不轉睛、全心全意地注視著她,那注視——世界還有任何事物、任何力量能移開他凝定了的視線? 心馨轉身大叫一聲,攔腰抱住了神色凝肅、感動得淚眼模糊卻又苦有所悟的秦康。 「秦康,太好了,不好了,你說是不是太好了?」心馨又哭又笑,也不管好不好看,有沒有人會笑她,一個勁兒地哭笑、跳躍。「你說是不是太好了?你說是不是?」 秦康什麼話也說不出,卻用力點頭,拼命點頭。哲凡的來到,使他心中那模糊的想法更具體些,但——他不敢說,哲凡只是來陪伴浣思,如此而且! 狂喜中,誰都沒有注意,正倫退後一步,又退後一步,終於無聲無息地沿著走廊離開了。他這樣離開是表示什麼? 無論如何,正倫離開了。 無論如何,玻璃病房中只有浣思和哲凡,這會是什麼呢?雨過天晴? 第九章 五點整,秦愷已經站在北一女校門口了。他等得沉默而安靜,心馨說好了五點半會出來,他卻寧願早些來,反正他坐在圖書館時也是那麼莫名其妙地不寧。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就快五點半了,秦愷移動一下,突然緊張起來,他也說不出為什麼,每天見面,那麼熱情的心馨也會令他緊張?他伸手抹一把額頭的汗水,他聽見圍牆裡響起了下課的鈴聲。 五分鐘之後,潮水般的綠衣黑格的女學生湧著出來,成群結隊也不知道該怎麼去辨認。秦愷吸一口氣站直些,他想,心馨若出來該會看見他吧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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