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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三


  “她在手術室裡,已經麻醉,沒有痛苦。”沛文解釋著,“我會先動手術,你們一定要哲凡來,這很重要,尤其對哲凡本身!”

  心馨看秦康一眼,轉身大步奔出去。

  “他——會來嗎?”正倫等他們走遠了,才喃喃說。

  “我不知道,”沛文歎一口氣,“我只是盡力,浣思希望開刀時他在一邊,這是信心問題,所以——我要浣思睜開眼睛時能看見哲凡,對她的複元很有幫助。”

  正倫再皺皺眉,他覺察了在這整個事件裡,他竟扮演了一個可有可無、無足輕重的角色,怎麼會是這樣的呢?他是浣思的未婚夫啊!

  他是個開朗又頗有新思想的人,雖然覺得無趣,卻——也不能說什麼,何況他愛浣思,他也是哲凡的朋友。這一切只不過是生命中的一小段,總要過去的,是嗎?當浣思病癒離開醫院時,一切——又會不同了。

  他祈求著、他盼望著。

  “我得進手術室預備了,”沛文看看表,“哲凡若是來了,你讓他立刻進手術室,他的手術袍在裡面。”

  “好!我會做。”正倫點頭。

  “你隨便坐一下吧,麥先生。”沛文進去了。

  正倫卻沒有坐,他所發現的事正困擾著他,他開始思索一件他幾乎從沒想過的事,他全心全意地狂熱地愛著浣思,然而——他在浣思的心中占了多少地位?可有地位?

  為什麼他從來沒考慮過呢?為什麼?

  心馨氣急敗壞地趕到中山北路哲凡的家中,那也曾是她的家,她熟悉地按響門鈴。

  開門的福伯一看是心馨,立刻歡迎地開了大門,他似乎被吩附過,有拒絕客人的模樣。

  “啊!二小姐,你不上學嗎?”福伯一個勁兒笑,“你從來沒有這麼早來過啊!”

  “爸爸呢?”心馨沒心情敷衍。

  “劉大夫在小客廳。”福伯似有所顧忌地往裡望望,“溫太太在裡面,你最好問她。”

  心馨也不回答,逕自奔了進去。

  溫太太卻攔住了她的去路,溫太太是禮貌的、溫和的,她看來也有苦衷。

  “二小姐,你——”溫太太為難地瞄一眼小客廳。“你先坐一下,我去通報。”

  “不必你通報,我見爸爸。”心馨大聲說,“你去做你的事,別管我!”

  “二小姐——”溫太太腦色變得好難看,“請你原諒,劉大夫吩咐——任何人不見!”

  “什麼V心馨瞪起眼睛,她誤會了溫太九“什麼人不見,難道我是他女兒也不見?你是什麼人?你有什麼資格攔阻我見爸爸于

  “二小姐——”溫太太尷尬地退後一步,心馨的話太重,重得她無法承受。“我不敢攔阻你,只是——劉大夫發起暉氣來——我們都害怕。”

  “心馨,”秦康輕輕拉拉她,示意她冷靜。“別衝動,不關溫太太事,你要明白。”

  “我一定要見爸爸1”心馨的堅定毋庸置疑。

  “溫太太,讓她去,”秦康對溫太不微笑點頭,“所有的後果由我來負責,你放心。”

  溫太太自然不想管這件為難事,她只是職責所在而已。有人替她負責,他當然樂得走開,她也知道自己必然阻止不了心馨的。

  “是,秦少爺。”溫太太終於退出去。

  心馨感激地看秦康一眼,還是秦康好,有他的陪伴幾乎沒有辦不到的事、沒有不順利的事,她信心大路,立刻走到小客廳門外。

  “爸爸,我是心馨,”她用力敲門,“我能進來嗎?”

  小客廳裡沒有回答,連一絲聲音也沒有。

  “爸爸,”她提高了聲啻,“我能進來嗎?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訴你,爸爸——”

  還是沒有任何回音。心馨轉頭冒秦康,困惑地輕扭門柄,然後緩緩推開房門。

  小客廳裡是昏暗一片,大白天了,雙重窗簾仍然深垂,把陽光摒棄在窗外,裡面彌漫著一種令人欲嘔的隔宿酒氣,空氣混濁得無法忍耐,隱約見到家具淩亂,怎麼——哲凡在裡面嗎?

  “爸爸——”心馨掩著鼻子走進去,一面和秦康迅速拉窗簾\開窗,新鮮空氣和光亮一湧而入,他們也喜見縮在安樂椅中、淩亂又肮髒的哲凡。

  “爸爸——”心馨不能置信地驚呼一聲,奔過去抱住哲凡的雙臂,“爸爸!爸爸!你怎麼了?你醒醒,爸爸——”

  哲凡胡亂地應了兩聲,又再沉睡過去。著來他宿醉未醒,整個人幾乎都脫了形,心馨差點認不出來,哲凡幾時這麼亂、這麼髒。這麼憔悴、這麼蒼白、這麼懶散過?心馨印象中的爸爸是整潔、嚴肅、一絲不苟、健康又堅強的,面前這個醉漢——真是他?

  “爸爸——”心馨傷心地哭起來,“爸爸——”

  秦康皺眉,迅速出去,很快拿了一些冰水回來,用毛巾替他敷在額頭,又替他洗了把臉——臉上的油垢雖去,那亂鬍鬚、那蒼白——是哲凡嗎?

  “劉大夫,醒醒,醒醒,”秦康輕拍哲凡的臉,“劉大夫,心馨來了。”

  心馨也用力搖著哲凡的雙手,又大聲哭叫著:“爸爸,爸爸——”

  哲凡又咿唔了一陣,終於勉強睜開惺忪醉眼,他像不認得心馨,望了她好半天,望得她都害怕起采。

  “心馨——你來做什麼?”他滿臉不高興,“誰讓你進來的?我不見任何人!”

  “爸爸,是我,心馨,你女兒,”她哭得好傷心,“我不是任何人,爸爸,你怎麼——變成這樣了?”

  “你快走,”哲凡不耐煩,”別來煩我!”

  “劉大夫,我們想接你到醫院去一趟。”秦康說。

  “去醫院做什麼?我在放大假,”哲凡神色好壞,“你們別項我,行嗎?溫太太——送客!”

  溫太太為難又困窘地出現門邊,主人的命令不能不應,然而——又怎能送客?心馨是客嗎?

  “我不走!”心馨怪叫起來。平日她是個脾氣很好的小女孩,一旦生氣,甚是嚇人。“你趕我也不走,除非你立刻跟我們去醫院!”

  “我不去!”哲凡不耐煩極了,“還不走?我討厭看到你們任何一個,快走!”

  “不走!”心馨固執得像條小牛,“要走和你一起走!你知道嗎?媽媽——正在手術室裡,等著你去開刀!”

  “等我開刀?”哲凡說。然後哈哈大笑起來,似乎是主世界最好笑的一件事了,他笑得眼淚也流了出來。“等我開刀?天下——有這種荒謬的事嗎?哈——等我!”

  “一點也不好笑,”心馨收拾了眼淚。“曾沛文叔叔替她開刀,她只要你在旁邊。”

  哲凡呆怔一下,帶淚的笑聲消失了,他又不耐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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