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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九


  “當然不,我們發生過不少衝突,傷了不少人,”他說:“上面開始——注意,我要速戰速決。”

  “是上面讓你們鬥的?”她再問。

  “這些事你不必問。”他拒絕回答。“我只想把複雜變成簡單,一次——弄清楚。”

  他眼中有奇怪的光芒,類似——犧牲、成仁,但——這不可笑嗎?

  “我試試。”她吸口氣。“其實——你們都是同——陣線,又都不是壞人,有什麼事不能解決?”

  他眼中光芒一閃。

  “你認為我不是壞人?”仿佛很意外,很高興似的。

  “是壞人也不會投身這麼有意義的工作,”她由衷的。“而且你只是冷,只是嚴,沒有人說你壞。”

  “你真——這麼想?”他眼中竟有喜悅。

  “是。”她點點頭。

  他突然沉入自己的思緒裡,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。好一陣子之後,他臉上的所有神色才漸漸斂去,他又變回原來的樣子。

  “吩咐你的事你儘快做,”他的聲音又似結冰。“做好了通知我。”

  他遞來一張紙條,上面有個號碼。

  “不必經過任何人,你直接跟我聯絡。”他說。

  他對手下的人真是完全失去信心。

  “如果——他不肯應約呢?”她說。

  “你也告訴我。”他說:“我——總要辦完這件事。”

  “然而血已流,命已喪,權力已失,現在再來追究是否失去了意義?”她忽然說。

  他呆怔一下,突然間變臉。

  “我的吩咐就是命令。”他站起來,大步沖出去,

  36

  下班的時候,姮柔等所有的人都走光了,她才慢慢的踱進亦天辦公室。

  他用視線默默的迎著她進來,那神色很特別,仿佛——期待。

  “有一件事必須跟你說,”她深深吸一口氣。在他視線下,她呼吸都不暢。“陳先生讓我來的。”

  “是他,”他看來完全不意外。“再也玩不出其他任何花樣,所以叫你來。”

  “不,我來只是傳話,”她頗不自在。“我不會牽扯在事情裡面。”

  “是嗎?”他反問。

  她呆怔一下,他怎麼這麼問,難道——他認為她已脫不了身?她已扯進旋渦?

  “當然是,我是傳話人。”她再說一次。

  “哦——好,你說吧!”他定一定神,仿佛才醒來,剛才他心不在焉?

  “陳先生希望約你見面,他說所有的事情——次解決。”她認真的說。

  “我——不認識他。”他皺眉。

  “這要緊嗎?”她不明白。

  “我不想見他,”亦天接著說:“因為他卑鄙,他——直用小人的方法在對付我。”

  “我是否這樣照實對他說?”她問。

  “是。”他點點頭。“而事實上,他沒有資格做他——直在做的事。他沒有資格。”

  姮柔再吸一口氣,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  “你知道嗎?他以為自己在替天行道,”亦天說:“有些人是有理說不清的。”

  “所以你不見他?”她問。

  “沒有這必要,”他斷然說:“無論他要怎麼對付我,我根本不怕。”

  “但是你們的上級——”

  “與上級無關,”他打斷她的話。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獨斷獨行,老實說,他已越權。”

  那麼,是否陳先生心怯?他越權?

  “那麼——我告訴他你不願見他!”她說。

  “我會用我的方法來解決問題,”亦天說:“他欠我的,我會一次索回。”

  “用武力!”她擔心的。

  “以前他用什麼方法對付我們,我們也會同樣回敬。”亦天冷冷的笑。

  “但是他們人多。”她提醒。

  “人多沒有用,我們有鬥志,我們齊心,”他說。今天他的話突然多起來。“而他們——只是象曾雄般的烏合之眾,我們不擔心。”

  “曾雄——又麻煩過小美嗎?”她問。

  “他敢!”亦天淡淡的一笑。“他只是欺善怕惡的走狗,他玩不出什麼花樣。”

  她咬著唇猶豫一下,再站在這兒也沒用,而且尷尬。

  “那麼——我走了,”她說:“我會把你的話告訴陳先生。”

  他沒有出聲,望著她轉身,望著她慢慢往外走。

  “可——有興趣下盤圍棋?”她都快走到門口,才聽見他的聲音追出來。

  他是在猶豫、在掙扎、在矛盾,她卻——等得幾乎心臟都變硬了。

  是!她一直在等,等他的邀約,等他開口——

  她驀然轉身,遠遠的凝望他。

  “你該知道——圍棋是我最大的興趣。”她說。

  “我知道。只是——”他沒有說下去。

  站起來,他一步步走向她。

  “只是什麼?”她不放鬆。

  “只是有時候情緒、時間、環境都不對,”他想一想說:“所以我寧願一個人擺棋譜。”

  “有對手總比沒有對手好。”她說。

  “對手難求,我——很挑剔。”他說。

  轉身往外走,她跟在他後而。

  “和許多人下過棋?”她搭訕。

  “下棋最多的人是——父親,”他慢慢說:“那時很小,六、七歲。後來——再難找對手,直到你出現。”

  她——一她心中一陣顫動,她和他父親相提並論。

  “我並不是個很好的對手。”她說。

  “好不好由我來決定,”他笑了。“正如你所說,有,總比沒有好。”

  回到他二樓的家,阿嬸替他們預備好茶就默默退下,偌大的房子只剩下他們。

  她又看到牆上那把帶殺氣的古劍。

  “那是你祖先傳下來的?”她悄聲問。

  他呆怔一下,然後才意識到她是指劍。

  “是。”

  “他們說——有歷史的。”她問。

  “誰都有歷史,”他說:“人活了幾十年,東西存在了幾百年就是歷史。”

  “我不是指這些,我是說特別些的——”

  “沒有。”他搖頭。“只是祖先傳下來,傳到我這代而已,他們說它殺氣大,於是就把它封起,如此而已。”

  “誰說它殺氣大?”姮柔忍不住。

  “他們——家鄉的人,”他想一想,還是說了。“父親去世時,手上握此劍。”

  “他死在兒童樂園。”她說。

  “是。被人殺死,”他臉上掠過一抹暗紅。“或者說,他在互相打鬥中死亡。”

  “是——陳先生那邊的人?”她敏感的想到。

  他望著她好久,好久,神情變化了好幾種。

  “你若知道,我怕你後悔。”

  “後悔?不,永不,”她激動的,沒經考慮的就叫起來。“我絕對不會後悔。”

  “你只是個局外人,如果知道了,你——就再不是——外人。”他凝望她。

  他的話——可是另有深意?

  “我不介意,我希望知道。”她在喘息。

  感覺上,她早已當他是自己人,真的,只是她一直每說出來。

  “真的?不後悔?”他眼中有特殊的光芒。

  “不,絕不,請相信我。”她說。

  他輕輕的把一粒棋子放在棋盤上,然後說:

  “兩個朋友奉命去做一件事,很危險,很機密的,但——失敗了,機密老早洩漏,兩人中的一個失陷,據說——死了,只剩下一個回來,這一個人是我父親。”

  姮柔靜靜的聽著,很全神貫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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