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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


  「父親回來後被人懷疑,以為他洩漏機密,其實,他是無辜的,」他又說:「他被罰停職,回到家鄉很失望,常常往兒童樂園跑——後來,有——天波發現死在裡面。死時手上握劍,劍上有血。」

  「血——是自己的?」她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問。

  他很意外的望著她半晌。

  「你怎麼會知道?」他反問。

  「不——我猜的,」她搖搖頭。心中有模糊的概念。「別人一定說他自殺,是不是?」

  「是,」他黑眸中一片沉寂。「所有的人都這麼說,但我肯定,有人殺死了他。因為——他要死,也不會用這把劍,劍在我們家族代表光榮。」

  她望著他,什麼話也說不出。

  「而且父親個性和我一樣,我們不會以死來解決事情,」他正色說:「死是懦夫的行為,而且父親還等待著複職,因為他知道自己冤枉。」

  「那——與陳先生有什麼關係?」

  「與父親一同派出任務的人是他的上司,」亦天歎一口氣。「他們情同兄弟,他認定父親害他,但——他忘了一件事,那人是父親的好朋友,可以說——生死之交。」

  「事情到今天都查不清楚?」她問。

  「相信有些文件會證明一些事,有些文件會歪曲一些事,」他說:「我一直在追查,但——陳先生阻止我,我不明白為什麼。」

  「怕你查出真相?」她說。

  「你知道嗎?」他皺起眉頭。「一起出任務的那人——陳先生說是父親所殺。」

  「什麼?」她嚇了一跳。「他們是朋友。」

  「他肯定說是,是查到的,」他淡淡的,仿佛在說別人的事。「我原本不相信,怎麼可能呢?後來——想了許多年,今天我說——也有可能。」

  「你說什麼?」她大吃一驚。

  「是有可能,」他正色說:「當你知道對方是出賣政府的人時,會不會憤而殺人?」

  姮柔傻傻的聽著,覺得——切仿佛都不真實,像看小說,看電影一樣。

  「這是唯一的可能性。」他再說:「我努力去證實,但陳先生不肯接受這事實。」

  「然而——是不是事實?」她問。

  「問問白翎,讓她告訴你。」他說。

  白翎?難道白翎和亦天果真有關係?

  「你們就為這件事而爭執?甚至還傷人?」她說。

  「我只在找尋事實,陳先生——卻不顧一切,」他說:「他說自己替天行道。」

  「你又沒犯錯,為什麼他針對你?」

  「我是父親的兒子。」他吸一口氣。

  她思索半晌,抬起頭。

  「這事——並不太複雜,為什麼好像難解決似的?」

  「因為——人性的缺點。」他說。

  人性的缺點?!

  37

  姮柔從噩夢中驚醒,發現自己滿身大汗,口渴異常,坐起來,還不停的在喘息。

  剛才發的是什麼噩夢已記不清了,只記得一連串的血腥,一連串的追殺,嚇得她現在仍心跳不已。

  是亦天的「故事」嚇倒了她。

  當然那不是個故事,就是因為它的真實性所以才令人吃驚,仿佛——血流成河似的。

  好半天,她才定下神來。

  實在口渴得厲害,又仿佛在發熱,她輕手輕腳出去為自己倒杯水喝。

  回來時看見鬧鐘才指著四點。

  回到床上她再也無睡意,她覺得胸口悶悶的好不舒服,額頭又發燙。

  莫非病了?她被亦天的「故事」嚇病了?

  苦笑一下。亦天說過別知道好些,是她堅持要知道的,不能怪別人。

  然而這樣的事——

  她開始想,到底真相如何?會有一天找出來嗎?

  亦天的父親是否真殺了同伴?那同伴是否真出賣政府?又或者那同伴是對方人所殺,亦天父親被冤枉?

  還有,亦天父親是被殺或自殺?這——那麼多個死結,是不是可能解開?

  而且——這麼多年前的事,真相公佈了,是否有人完全相信?又或不信?

  陳先生和亦天不是各執一詞嗎?世界上又真有——真相這件事?

  她的心好亂,思想不受控制的奔馳,想這個,想那個,一會兒又憶起流血,殺人的場面,下意識的,她又喘息起來。

  或者亦天說得對,她不該知道這些事,她只是個女人,一個局外人——她在自尋煩惱。

  然而——亦天的事她不能不關心,她已控制不住自己,她——她己不知不覺走進了他的生活,或者——如有可能,她願走進他生命。

  她臉紅了,即使黑暗的屋子裡只有自己。

  她願走進他的生命。第一次,她有這盼望,某些事上,他可以說是個陌生人,但——心靈上、感情上,她覺得與他已極接近。

  真是這樣,在心靈上,感情上,他們極接近。

  亦天雖然什麼也不說,不表示,然而感覺——是共通的,是不是?

  屬於他們的是感覺,絕對美好的感覺。

  亦天——她心中流過一抹柔情,好溫暖的,這個男人在她生命中出現了,雖然——顯得那麼輕描淡寫,對她來說是滿足的。

  感情的事是那麼奇怪,當初——一她甚至不能接受這個男人做上司。

  她輕輕歎一口氣。歎什麼?她不知道,仿佛是快樂,亦天——想起他也覺愉快,他的確是小美他們所說的,正直,勇敢,公正,善良。

  這樣一個男人——是值得的。

  她又想起他的難題,他的鬥爭,該說這兩個字吧?她能幫得上忙嗎?

  胡思亂想到了天亮,她想起床,突然覺得頭好重,又昏昏沉沉的全身乏力。

  怎麼回事?難道病了?

  連忙找出溫度計探熱,啊!三十九度六,發高燒了呢!真的病了。

  躺在床上,直到母親出現。

  「姮柔,怎麼不起床?不用上班嗎?」母親走進來。

  「我發燒。」她痛苦的躺在那兒。「等會兒請替我打個電話請假。」

  「發燒!」母親摸摸她又搖搖頭。「昨夜回來還好好的,涼到了嗎?」

  「我不知道,很難過,」她揉揉胸口。「很悶。」

  「等會兒我陪你去看醫生,」母親說:「我先倒杯水給你喝,好好休息一下。」

  「記得先打電話請假。」她說。

  母親拿水進來,又用熱毛巾替她洗臉,無論長得多大,在母親眼中始終是孩子。

  「先睡一陣,我們十點鐘去,醫生沒有這麼早。」母親說:「看你,眼睛都紅了。」

  「發燒的人是這樣子。」她說。

  雖然覺得難過,心情卻是很好,也沒什麼原因。

  母親出去後,她真的睡了一陣,然後,模模糊糊的發了——陣夢,又聽見人聲——亦天的聲音,她夢到了他,是吧?這陣子總夢到他——

  「姮柔、姮柔醒醒——」母親推她。「有人來看你——啊!你衣服都濕了,出了一身大汗。」

  她睜開眼睛。有人來看她,聽見的人聲不是發夢?

  「誰來了?」她支撐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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