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嚴沁 > 斯人獨憔悴 >
四十七


  “無需抱歉,也沒有錯,”他的聲音也變低了。“你不知道我,這不是錯,就好像我不知道你一樣。”

  “但是——你看來瞭解我。”她說。她覺得若不說這何話會很一——遺憾似的。

  “一般的瞭解,或許工作上,”他說:“我從不向任何人的內心作更深的刺探。”

  是嗎?是這樣嗎?為什麼她的感覺上,他總能那樣適當的觸到她的感情上?

  啊——感情,她是想到感情嗎?這一——這——這——怎麼回事?又怎麼可能?

  “我——我——一”她訥訥不能成言。

  心頭千頭萬緒,亂得不可收拾,她怎麼想到感情呢?二十九歲來,這是第一次!

  感情!對她來說那樣嚴重的兩個字,竟在亦天面前,竟對他——一上帝,是對他嗎?

  不止心亂,她的手心冒汗,背脊冒汗,額頭冒汗,鼻尖冒汗。她不知道,怎麼這兩個字突然之間就冒了上來,她的心中毫無防備,她——被自己嚇壞了。

  “你怎麼了?”他問。

  他是關心,真的!從他眼中看得出。

  “沒——沒有,我沒有事,”她心慌意亂,手足無措。眼前這個男人——這個非友非敵,似友似敵,又是老闆的男人,竟讓她想到感情兩個字,她——“我真的什麼事也沒有。”

  “或者——一我替你泡杯茶。”他站起來,離開她的視線。

  他——看透了她的心?知道她所思所想所掙扎所矛盾?他不是說不對任何人的心作更深的刺探?

  她深深,深深吸口氣,依然不能令自己平靜。

  怎麼突然冒出這兩個炸得死人的字呢?那麼自然,那麼理所當然似的,感情——

  啊!姮柔,姮柔,你是瘋了。

  亦天用小託盤送來一杯茶,清香的綠茶——啊!他送來的是一杯子的碧綠。

  “你看來根特別。”他又坐下來,在她對面。“今天。”

  “今天見面已經夠特別了。”她強自鎮定。“媽媽又——發神經似的。”

  他不語,只仿佛微笑的望著她。

  突然間她明白了。

  她剛才在路上並非真要在人群中找尋一個人,並非真有工作,他只是怕她窘迫,怕她難為情——母親是那樣的留下她。

  他——是這樣嗎?

  她目瞪口呆的凝定視線,好半天,他竟真的笑起來。

  “今天你真的很特別。”他再說。

  “我想——我是個大胡塗蟲!”她忍不住笑起來。“謝謝你剛才替我解圍。”

  “解什麼圍?”他反問。

  “你並沒有工作,也不要找人,你那麼做只怕我難為情。”她照實說了。

  “你真這麼想?”他笑。

  “難道不是?你穿牛仔褲,一付輕鬆自在的樣子,”她搖頭自嘲。“你——只是幫我。”

  “其實——我是找人。”他也自嘲。“只不過不知道想找什麼人,所以我在人多的地方。”

  “我不明白。”

  “孤獨慣了的人,偶爾也會寂寞,”他在說真話吧!說真話的眼睛是那般動人。“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,阿嬸也外出,我只好走出去——我想找人陪——其實這個人不存在的,找人——也不真實,只是種感覺。”

  “你重感覺?”她抓住了什麼似的。

  “是——對我很重要。”他認真的。

  “你遇見了我——。”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說。

  “是一——很謝謝你的陪伴。”他頗言不由衷,她聽得出來,真的。

  “陪伴不是感覺。”她立刻說。

  他呆怔半晌,終於說:

  “你在這兒,感覺——很好。”

  一霎那間,她胸臆中充塞得滿滿的,是一種暖洋洋的,是一種能令人平靜,快樂的東西。她在這兒,感覺很好!怎樣的一句話?

  姮柔突然間有落淚的衝動,但她忍住了。

  她怎能在此時此地,怎能面對著他流淚?

  她只能低著頭,自己享受心中亂七八糟的感覺。

  誰說不是?她心中的感覺也極好,極好!

  沉默包圍著他們,好久,好久,仿佛時間、空間一切都凝固了。

  再抬起頭,他們都恢復平靜——也許他不曾“不平靜”過,但他那句話——

  那句話——“你在美國讀書的弟弟好嗎?”他這樣問。

  “很好,他已有獎學金!”她立刻答。

  “一定很有前途的!”他說。

  “我想也是。我很高興他能這樣。”她說。

  “是,是!”他說。

  但是,怎麼又突然變成這麼空泛的話呢?為什麼?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