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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六


  他又以來時的快步子往回走,她仍是吃力的跟著——仍是跟得上。

  在剛才她和母親吃點心的咖啡店門外,他突然攔車,讓她坐上去。

  “從這裡開始,也從這裡結束。”他說。

  她楞楞的望著他,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
  28

  亦天的客廳十分寂靜,兩人下棋,卻不聞——絲聲音,甚至呼吸——都各自小心翼翼。

  呼吸也小心翼翼?他也緊張?

  起先姮柔還心獨意馬的不知在想什麼,對著亦天,她就是沒法子集中精神。

  漸漸的,她溶入了棋局,下圍棋由不得她分神,除非不投入,不想贏。

  越來越發現,亦天的圍棋造詣是比她高,不服輸只是口頭上硬撐——這若真是她想接近他的藉口,雖然她一直沒有用。

  落子越來越慢了,他們己在短兵相接的階段,相信不出三子她就會宣佈輸了。

  他再落一子,她跟了一子,立刻,忍不住“啊”了——聲,不必再走棋,她已看出輸了。

  輪到他,他拿住一子考慮半晌,把棋子扔開。

  “我們再來。”他和亂了棋子。

  明明是他贏的局面,為什麼不落那決定性的一子?

  “剛才你贏了,”她問。“為什麼要弄亂棋盤?為什麼不走那一子?”

  他微微牽扯一下嘴角——亦天式的微笑。

  “知道贏了就行了。”他淡淡的。

  “為什麼不落那子?看見實實在在的贏?看見對方被殺得片甲不留?”她再問。

  “有的事不必眼看,心中知道也就行了。”他說。

  “我不明白。”她搖頭。“留下這最後——步——我覺得意猶未盡,我喜歡把事情做得完完全全。”

  “完完全全之後就不再有任何餘地了,”他說得很特別。“我不喜歡這樣。”

  “你的意思是凡事不必做得太絕?”她盯著他。

  他是這樣的人嗎?她想起他手下的人說他仁慈,高貴,是這樣的嗎?

  “隨便怎樣說,這並不很重要。”他搖搖頭。

  她想一想,忽然說:

  “你凡事如此?或只是下棋?”

  “那——要看是什麼事,”他說:“譬如敵人,我不能以為他或知道他真正輸了就行,因為稍一疏忽,他們捲土重來,倒下去的就會是我。”

  “那麼——只是下棋了?”

  “也——不一定。”他眼中有很奇特的光芒。

  “那——”她想問,心中忽然莫名的不安起來。“還有什麼呢?我的意思是——”

  “沒有什麼了,”他避開她視線。“這只是一件小事,下棋是消遣。”

  “但你剛才的話顯得矛盾。”她說。

  “也許,人生原是個大矛盾。”他搖搖頭。“我們做的每一件事仔細想一想,都有其矛盾處。”

  “對一些事——我不能知道就算,我要實實在在的,”她有點感慨,就這麼自然的說了出來。“不因為我是會計,也不因為我是女人。”

  他眉心漸漸聚攏,若有所思的望著她。

  “你不相信?”她望著他。

  她很少這麼直視他。

  “我——相信。”他點點頭。“大部分的人都這樣,實實在在,很靠得住,這叫現實。”

  “為什麼不說一步一個腳印?”她不以為然。

  “一步一個腳印?錯的呢?”

  “對的,錯的都在那兒,抹不掉的。”她說。

  他想了半天——這也不是什麼值得思索的問題。他為什麼想那麼久?

  “抹不掉的,”他歎一口氣。“是!抹不掉的。”

  他又想起了什麼?她一點也不知道。

  “是不是——一段難忘的往事?”她小心試探。

  “往事?”他說:“你以為是什麼?”

  “一個——令你難忘的女孩?”

  他呆怔半晌,仰天大笑起來,仿佛聽見天下最荒謬的事情。

  “每一個人的生命組合不同,適合大多數人的,並不定適合我,”他說:“我生命中沒有女人。”

  她萬分難堪,她怎麼說出這麼蠢的一句話?他說過,甚至對母親都沒有印象。

  “很抱歉。”她紅著臉,半垂著頭,那種窘迫混和著變成一絲特殊的女性嫵媚。“我說錯了。”

  他的笑聲突止,濃黑的眸子漸漸變淡,沁出一絲溫柔一一那個永遠戰鬥,永遠如鋼般男人的溫柔。

  他望著她,定定的,安靜的望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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