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嚴沁 > 失去陽光的人 >


  “假的也不要,你的話令我難受!”我近乎撒嬌地說。

  “好吧!”我們在車站站住。“呂緯下午鬼鬼祟祟地跟你談了很久,談些什麼?”

  “他以前女朋友的事。”我無所謂地聳聳肩。“看來他並不像外表那麼討厭!”

  “等你看清他時,已經遲了!”他冷哼一聲。

  “怎麼說?”我心中一震。

  車來了,我們上去,他說:

  “我和他同學四年,太瞭解他,遠離他,貝迪!”

  我怔怔地看著他,心中一片迷惘。

  第二章

  安靜地過了幾天,居然沒再見到那老禿頭的影子,我不禁暗自慶倖,或者,那瘋狂又魯莽的老傢伙,又找到更美的中國女孩了吧!

  櫃檯靜悄悄的,各人連聊天的興致都提不起,冬天就是這樣,即使在陽光下也顯得懶洋洋,何況在這慘慘淡淡的燈光下。

  門童阿興走過來,他左顧右盼,鬼鬼祟祟的樣子,讓人看了就老大不高興。

  “貝小姐,有一封你的信!“阿興說。他的眼睛一閃一閃的,發著熱烈企盼的光芒。

  “信?拿來!”對這些只知道拍外國闊佬馬屁的小孩,我從來不給好顏色。

  他又左右張望了一陣,沒有人在注意我們,然後,迅速把厚厚的信封塞進我手裡,一溜煙跑了。

  我正在疑惑,會是哪個冒失鬼同學忘了我家的地址,把信寫到酒店來?!但那信封令我吃了一驚,不是明明印著酒店名字嗎?

  我開始劇烈的心跳,一定是封肉麻的情書了,阿興拿來的,不知道老禿頭給他幾塊美金的小費。我不想看信,但那厚厚的一大疊,除了“我有牧場、油井、股票、酒店之外”,還會說些什麼呢?我控制不了強烈的好奇心,悄悄撕開信封——

  天!綠綠的一大疊,那不是信,而是美金!我的心一沉,像小偷似的把信封藏入櫃檯的抽屜裡,四面望望,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,沒有注意我。

  我的心幾乎從口腔裡跳出來。我再悄悄打開信封,那百元面額的美鈔,整整二十張,合起台幣來整整八萬塊。八萬塊!我一生中從沒有見過這樣多的錢,這時竟握在我手中。只要我不出聲,只要我對老禿子點頭,這就是我的了,以後我還會有更多,多千萬倍的錢——但是,這是卑賤的。可恥的出賣自己,即使我不是個大學生,我是個忠誠的教徒,我是個知恥的中華兒女,我永遠不會這麼做!

  “你在於什麼?臉色這麼蒼白?”呂緯在旁邊問。

  我整一整思緒,勉強露出一個笑容。

  “沒什麼,日光燈下誰不顯得蒼白?”我說。

  呂緯不再理我,又專心看起他那本詹姆土龐德翻譯小說。

  我的心又混亂,又惶惑,這兩千美金必須馬上送回去,一分鐘都不能留在我這兒,免得老禿子自作多情。但是,怎麼送回去?老禿子住在十樓,一個女孩子,尤其本身是酒店裡的職員,跑到客人的房間去,將給人家怎麼說?沒有事也說成有事。倉促中,我沒法考慮那麼多,我拿著信封,走到陳柏光旁邊。

  “陳柏光,我有點事——想要你幫忙!”我說。

  柏光看看我,顯得很驚訝,他說:

  “說吧!只要不是叫我去打架。”

  “我——”我不知道怎麼開口。“剛才阿興送來一封寫著我名字的信,打開來是——美金,兩千塊!”我壓低了聲音,我實在不能讓任何人聽到。“是十樓那個老禿子的。”

  柏光不再笑了,皺著眉神情凝重。

  “你打算要我怎麼幫你?兩千美金不是小數目!”

  “我想——”我毫不猶豫。“你替我去還給他!”

  他臉上的神色鬆弛下來,又隱隱帶著笑意。

  “我很樂意替你做這件事!”他輕拍了下我的肩膀。“我總算沒看錯你!”

  他拿著信封,大踏步走出去。

  我心中的大石移開了,整個人輕鬆下來,我該引以自豪,這年頭不為重金所動的人畢竟不多!

  回到高腳椅上,我開始眼巴巴地注視著電梯,我要等柏光帶消息回來。

  “我知道你有事,和陳柏光嘰咕了些什麼?”呂緯問。“神秘兮兮的,陳柏光現在又去哪裡了?”

  “你真多事,什麼都知道!”我白了他一眼。

  “我只喜歡知道你的事!”呂緯說得好明顯,但態度有些怪。

  我沉默了。到這裡來做事,我最擔心的是遇見感情上的事。我撫摸著辛送給我的戒指,不住地警告自己,在感情上,我已不再是個自由人了!

  電梯從十樓回到櫃檯前,柏光從裡面走出來,手上已沒有那封,我早知道,他是會把這件事辦好的。

  “怎麼樣?”我跟他回他的座位。

  “我對他說:『你即使把全世界搬來,也買不到貝迪心』,然後把信封還給他,並讓他把錢數一遍!”他說。

  “那麼,他怎樣呢?”我急急地追問。

  “他嗎?”柏光看著我,笑了起來,“他幾乎哭了出來!”

  “你缺德,人家至少五十歲了!”我輕鬆地走回座位。

  不到一小時,阿興搬著老禿頭的行李,和老禿頭一起下來。老禿頭的神情真像快哭了一樣,他走到我面前,一言不發地辦著退房手續。我很想安慰他兩句,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事,我們之間有太多的矛盾,但總開不了口,更怕又惹麻煩。一切手續辦完,他沉著聲音說:

  “再見,希望能再見到你!”

  “再見!”我真心地對他笑。像女兒對爸爸,他的年紀,不正和爸爸差不多嗎?

  他要走又像捨不得,我又開始警惕,並暗暗看柏光,後者正在注意我們。我安心一點,必要時,我知道他會來解圍的。

  “這個你拿著,作個紀念吧!”他終於從西裝上取下一枚徽章遞給我。“我現在知道我的伴侶不在東方,我得回國去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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