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嚴沁 > 失去陽光的人 >


  這不是錢,更不是什麼貴重物品,只是個紀念章,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,我就接住了。

  “這是我屬下所有機構的徽章,這一枚總裁的,你留著,等你有機會到美國,看見有這徽章的地方,你進去,你可以得到任何你需要的幫助!”他顯得很驕傲似地說。

  我呆一下,想不到這枚小小的東西也有那麼大的力量,我想還給他,他已轉身走出去,連讓我說謝謝的機會都沒有。

  “怎麼樣?”柏光悄悄過來問我。

  “沒什麼,他總算想通了!”我笑笑,收起徽章。即使這小徽章真有這麼大的力量,我也不會用上,因為我永遠不會去美國,我等待的,是辛的學成歸國。

  “美國人雖然幼稚,魯莽,也有豁達的一面!”柏光說。

  阿興匆匆從外面進來,經理不在,他不必像老鼠一樣地躲著。跑到我跟前,他大聲說:

  “貝小姐,你真傻,賴特先生是一等一的富翁啊!”

  “阿興,少多嘴!”柏光阻止他。

  他很怕柏光,心中卻藏不住話,圓圓的臉漲得通紅。由於他的聲音,櫃檯所有的職員都注意我們了。

  “賴特先生說,剛才那信封裡是兩千美金,送給貝迪小姐當見面禮的,貝小姐不要,真是——”阿興又說。

  立刻,我敏感地察覺到四周驚訝,不信,羡慕的眼光,使我窘得難受,卻也使我覺得驕傲。

  “真的?阿興!”呂緯問。

  “當然,兩千美金是我交給貝小姐的,賴特先生說,是陳先生送回去的!”阿興得意地說。

  呂緯看看我,又看看陳柏光,臉上神情很奇特。

  我聽見四周議論紛紛,我不再理會,這件事已經結束,在我良心上,我覺得做得對!

  一件事結束,常常引起另一件事開始。

  很自然的,我跟呂緯接近起來。

  也許是我對他印象的改變,也許我們是工作上的搭檔,在一起的時間多了,就變得無話不談。在我,總覺得大家都是年輕人,好像學校裡的同學一樣,在一起吃吃消夜,休假時看場電影,下班時一起回家,是很平常的事情。有時,我甚至會不當他是男孩子,把辛在美國的點點滴滴告訴他,或者,說得更清楚一點,我當他是自己的兄弟一樣看待。

  對於這件事,陳柏光始終不置一詞,用旁觀者的態度,冷冷地看著我們。我知道他對呂緯有成見,但是,人與人之間不經過接觸,怎能瞭解呢?我很想找個機會向他解釋呂緯並不壞,看來,是他不給我機會。

  另一件奇怪的事,那曾經尖刻攻擊過我的葉雅莉,忽然一反常態,自動對我表示友善,而且友善得過分。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有原因,但我不計較這些,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!

  “貝迪,趁現在沒有客人,我們吃飯去!”雅莉說。

  我向呂緯交代一聲——職務上的,隨著雅莉走向地下室。正當吃飯的時間,餐廳中的人相當多,都是些不同部門,認得面孔而不打招呼的。在酒店裡的職員,真是五花八門,什麼都有,各餐廳中有男侍者、女侍者,有大師傅,有清潔工人,旅館部也有男女侍者,惟一可以分辨身份職務的,就是那身制服。

  在所有人眼中,櫃檯的職員高人一等,學歷不說,男的穿西裝,女的穿旗袍,已是令人側目。所以,當我和雅莉走進餐廳,時,所有的眼光都對著我們。

  當初,我曾為這些注視而窘迫過,如今,我也學會了仰著頭,把眼光抬得高高的——其實,我一點也沒存輕視他們的心理,只求避開那些視線而已。

  我們在角落上找到兩個位子,一人捧一個餐盤過去,開始迅速地吃那已不再熱的飯菜。

  “貝迪,有件事——呂緯跟你提過沒有?”雅莉突然問,她的語氣有些猶豫。

  “沒有,什麼事?”我有點奇怪。呂緯平日也很少和她說話,難道還有什麼關係?

  “沒提起——”她皺著眉,感到有些意外。“怎麼可能?”

  “到底什麼事?雅莉,你告訴我也是一樣嘛!”我說。

  “好吧!”她喝口湯,說,“關於賬的事!”

  “賬?我不管錢呀?”我小聲叫起來。

  她立刻用手壓住我,很神秘的樣子,好像怕人聽到。

  “小聲些!”她說,“這是——對我們大家都好的事!”

  “對我們大家都好?”我充滿疑惑,公司的賬怎麼可能對大家都好?除非——貪污,我的心一陣收縮。

  “是的。”她興致勃勃,“每人最少可以分到五塊美金一天,你算算,比我們的正薪水還多!”

  我儘量把頭壓得更低,我已聽見那貪婪的聲音,不敢再看那貪婪的臉。我並不是自以為清高,更不是不愛錢——世界上誰“真”不愛錢呢?我只是怕,也不敢要不該我得的錢。

  “我知道你會害怕,但是,沒有人會查得出!”她更得意。“呂緯和你,加上我和阿咪四個人合作,天衣無縫!”

  我很想告訴她天下沒有紙能包住火,但是,我突然警覺我所處的完全是被動地位,我生平第一次這麼聰明。你想想,雅莉剛才問呂緯有沒有提起,顯然呂緯已經與她們合作,四個人裡只剩下我,如果我不答應——我不知道後果會怎樣。我自信沒有告發的勇氣,因為我沒證據,公司也不會一次開除他們三個人,我已知道他們的秘密,我不知道我還有哪條路可走。

  我的手心直冒冷汗,爸爸窮困一生,有多窮就有多清白。我這初出茅廬的大女兒,難道要替他蒙上污點?不答應他們勢必不行——除非我辭職離開。我心裡矛盾極了!

  “那麼——要我怎樣?”我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。

  “簡單極了!”她的聲音充滿興奮,和我完全相反。“有些客人你不必填賬卡,搬出的時候我和阿咪收錢!”

  “行嗎?”我開始發抖,我的良心感到極度不安。“公司不是蒙受了很大損失?”

  “公司!”她不屑地嗤之以鼻,“公司算什麼?它也不在乎這一點小錢。再說,你沒做過,不知道,做酒店這一行的,從上到下,誰不這樣!”

  “我——不明白!”我放下筷子,偷看她一眼。

  貪婪的欲望,金錢的引誘,使她的臉變得陌生。我忽然想起老禿子,如果把我換成她——不,我不能這麼想,人都有缺點,有弱點,沒有十全十美,我只是在這方面比較堅強而已。

  “還不明白,”她靠近我。“你知道餐廳、夜總會的出納每天撈多少?侍者又撈多少?還有,我們的經理,會計主任,你以為他們不撈?不撈小錢倒是真的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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