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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九


  「他是自作自受,」母親有自己的看法。「想腳踏兩條船是不行的,又是阿美又是可宜,天下沒有那麼便宜的事,到頭來不是什麼都沒有?」

  「事情不是這樣的,內情複雜,我很難講出來。總之不是哲人的錯,可宜仍然愛他,是阿美——」她說不下去。是阿美不對?未必。哲人的錯?也不是。感情就是這麼複雜,不只外人,連自己也很難說對錯。

  「阿美怎樣?」母親不以為然。「情人走了就回到老婆那兒?

  換了我也不要他!」

  「媽,你不懂內情就別亂批評,不是哪方面對錯問題,」宿玉不願老友被冤枉批評。「可宜太善良,哲人太老實,結果阿美反而占了上風,控制了一切。」

  「事情不能這麼看,阿美的丈夫是被可宜搶了,我雖喜歡可宜,也得講公道話。」

  宿玉再倒一杯水喝下,搖搖頭。

  「可是你該看得出,誰是受害者呢?」她說。

  母親想了半天,笑了。

  「你想要我說三個人都受害。對不對?」

  「事實如此。」宿玉倒在沙發上。「今天冒見哲人的樣子,實在很令人心痛。」

  「輿論並不幫他。」母親說。

  「社會現象很怪,到現在都一味傳統的幫女人,也不看深一點到底是誰真的錯。」

  「阿美並沒有錯。」母親堅持。

  「她處心積慮地對付哲人,她不錯?」

  「哲人完全不考慮她就把全副感情交給可宜,我不能因為他倆是你的好朋友而不講道理。」母親正直地說:「想想著,你是否因友情而偏幫可宜、哲人?」

  宿玉正在想,電話鈴響起來。

  「找你。」母親有懷疑之色。「警察局。」

  「什麼意思?」宿玉接過電話。「是——我是,啊——是,是,我立刻來,是,10分鐘趕到。」

  收線立刻跳起來,沖回臥室。

  3分鐘後她換了衣服。拿著皮包跑出來。

  「去哪裡?什麼事?」母親站著,已被她的氣急敗壞所駭。「誰的電話?」

  「哲人和仇戰,他們打架——」她已經沖出大門。

  一路上她的心好怦跳,怎麼回事?他們才不過分手幾小時,怎麼會打起架來?可是喝醉了?誰打了誰?傷得很重?為什麼會鬧到警察局?

  一路往警察局沖,告訴值日警員仇戰的名字,有人帶她進去。一眼看見哲人呆呆癡癡地坐在那兒,不像打架的樣子,但是仇戰——衣服也破了,腦上有傷痕,整個人淩亂不堪,醉得像街邊的流浪漢。

  沒走過去前,宿玉也皺起眉頭。

  「你是來擔保他們出去的?」有個穿便服的人招呼地。「我們已查出他們的身份,沒有案底前科,酒醉打架而已,簽了字可帶他們走。」

  「事情經過怎樣?」她問。

  「他們唱得太醉,尤其是仇戰,在酒廊裡又哭又鬧,有人上前勸阻,他就打人,而且不理一切的亂打,傷及無辜。酒廊報警,我們就帶他們來。」

  「哲人呢?田哲人。」

  「沒打架,從酒廊到現在他一直這樣子,沒說過一句話,別人說什麼他也聽不見。」

  宿玉暗歎,把視線再轉去仇戰身上。

  他似乎清醒好多,除她剛進來時看她一眼外,一直低著頭不聲不響,好像個石像。

  她簽了字,走到他們面前。

  「走吧!」她低聲說。

  仇戰還是不看她也不出聲,扶起呆癡的哲人就往外走,仿佛不知道她存在。

  她跟在他們後面,一直走出了警察局。

  「我送你們回去。」她說。

  「不用。謝謝你來擔保我們,我們自己會走。」很負氣的話,語氣又冷。

  「仇戰——」

  「謝謝你擔保之恩。」扶著哲人他大步去了。

  「你們去哪裡?」她追上去。兩個酒醉的人,她怕他們再闖渦。

  」你——關心嗎?」他站住了,眼光冷寂又有絲恨——是恨嗎?她可有看錯?

  「自然關心,」她想也不想地說。「你們都是我的朋友。」

  「哲人是,我不。」他再看她一眼。「我有自知之明,不敢高攀。」

  然後攔一輛的士,揚長而去。

  宿玉呆怔在那兒,手心一直冒冷汗。剛才仇戰那語氣、那神情簡直跟之浩的一模一樣,之浩有時候就是這麼冷、這麼絕情的。他到底是誰?仇戰?或之浩?真的,再一次她把自己弄糊塗了。

  她也攔一輛的士。吩咐追上去。司機意外的望著她,她也理不得尷尬,心中惟一的衝動是上前去弄清楚,仇戰是不是帶了面具的之浩。

  一直跟到仇戰家大廈的門外,他們先後下車,他看見了她,眼中光芒依然沉寂,扶著哲人預備進去。

  「我能上你家嗎?」她忍不在問。

  「兩個男人,不知道你覺得方便不?」他望著她。

  她皺眉,又搖搖頭。

  「就算我得罪了你,也不必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,至少,我們還是朋友。」她說。

  「你以為是嗎?」他反問。

  「為什麼打架?」她目不轉睛。

  「煩、悶、心裡不愉快,世界上沒有什麼值得追求的。又覺得自己像小丑,一切都是那麼可笑,偏偏那些人都在笑,我就打他們。」

  「是你先又叫又鬧的。」

  「心裡不舒服當然可以叫鬧,以前我唱歌他們不是很歡迎,為什麼叫鬧不行?這與唱歌有什麼分別?」他說。

  「你——」她說不下去,心中又是一片柔軟,又是被感動了。他對她的感情實在很深、很深,她已感覺到。

  「我原是自卑的人,在你面前已鼓起最大勇氣,結果仍不過是小丑的一場鬧劇。」他冷冷地自嘲。「自此我開始有自知之明,動物園裡的珍貴動物和森林野獸是不同的,永遠不可能有同等待遇。我認命。」

  她心中怦怦而動。他對自己的冷嘲也像極了之浩,之浩曾說:「你是力求上進的好學生、好女兒,我是天生的浪蕩子,我們永遠不可能走在同一條路上。我們絕對不同,你不要一直跟著我,算我高攀不上,大家要認命!」到底他是之浩?或仇戰?仇戰是不是之浩派來的替身呢?

  「你——你究竟是誰?」她直勾勾地瞪著他,說話的聲言也發顫。

  「你以為我是誰?」他不答反問。

  「你是仇戰,你也是之浩,你——你告訴我,是不是你沒死,你騙我的,是不是?是不是?她抓住他的衣襟。「你根本是同一個人,你不能再騙我。」

  「宿玉——」他有點失措,事情怎麼變成這樣。「你放手,我告訴你,我不是英之浩,不是他的替身,我是仇戰,永遠是仇戰。」

  她被他的聲音震得退後兩步,但不甘心。

  「不,你騙我,你是之浩,你沒有死——」

  「宿玉,我肯定而且絕對冷靜地告訴你,我永遠是仇戰,從越南戰火裡逃出來的孩子。我不是英之浩,更不是他的替身,如果你只找尋替身,你肯定會失望。你太激動了,該回家好好休息一下。」

  「不,你——你——」她突然掩面,淚水像破堤的狂濤,她哭失聲。

  「宿玉——」他放開哲人想扶著她、擁著她、安慰她、保護她。這一刻他覺得,就算他是之浩的替身又如何?他愛她,這原是極簡單的事,為什麼要刺激她?

  她卻轉身狂奔,不等他追到,已跳上的士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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