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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


  這些年來從來沒哭得這麼痛快、這麼淋漓盡致過,的士司機一直在倒後鏡望著她,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。直到她下車,依然不能收住眼淚。這眼淚也許不是傷心,不是激動,她也說不出是什麼情緒,仿佛失望,又仿佛滿意,好像——得到了一個答案。

  回到家裡,母親一臉孔的驚異。

  “你——怎麼了?”

  “我不知道,”她還在流淚。“但肯定的,哭完這次,以後我會好多了。各方面的。”

  第九章

  在上班的時候,哲人突然找她。

  “哲人?”宿玉意外地叫。立刻又想到仇戰,這兩天他們一直在一起?“你終於復原了。”

  “大病一場,心理上的。”清臒了的他苦笑。“現在已完全好了?我從頭再來過。”

  “很好,好極了。我能幫到你嗎?”

  “需要的時候我通知你。”他搖搖頭。“我已經打算過兩天去新加坡。”

  “啊——通知了可宜嗎?”

  “不。我要給她個驚喜。”

  “或許不是驚喜,只是意外呢?”她說:“她一定也在當地報紙上看到了你的消息,也許她不同意呢?”

  “我不是主動。在兩個女人之間我全是被動,”他歎一口氣。

  “枉自別人當我是成功人士,其實我這一輩子都優柔寡斷,一輩子都做鴕鳥,我該有今天。誰叫我不早一些下決心?”

  “早與遲會有不同嗎?”她問。

  主要的是兩個女人的個性,是吧?他搖頭。

  “你去新加坡的目的是什麼?”她再問。

  “接可宜回來,要不然就陪她住在那兒。”

  “錯了,可宜絕對不同意你陪她住在那兒,”她十分瞭解的說。“那不是她的個性。”

  “我該怎麼做?”他立刻不安。“我會尊重她的意見,至少我知道——她是愛我的。”

  “怎麼了,哲人,你的自信去了哪裡?她當然愛你,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你,你擔心什麼?”

  “你不明白。阿美——令我失去一切信心,眼目所見的全不可靠,明明是個最好的太太,怎麼會——也許我根本不瞭解女人。”

  “你並不瞭解阿美,因為你沒有試圖瞭解她,但可宜你怎能也沒信心?”

  “我不知道。接連發生的事好像一場噩夢,有時我想想,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。”他苦笑。

  “那麼去帶可宜回來,”她肯定地說:“除非你們回來香港面對一切現實,否則你無法找回信心。”

  “但是——她有合約。”

  “這不是問題。最主要的是你的決心,”她笑。“去新加坡——你可是想逃避?”

  “也許。我並沒有深思,”他承認。“去新加坡找可宜是我惟一的路。”

  “你可以走的路很多,你沒有細想,”宿玉提醒。“這個時候去新加坡是否最適合?”

  “我不理是否最適合,但一定要立刻找著可宜,”他的語氣肯定起來。“讓她離開是我最大的錯。”

  “不能這麼說,可宜不走能有阿美的事件嗎?”

  “阿美的事遲早要發生,她一定計劃了很久,她恨透了我,非給我致命一擊不可。我不恨她,但也不能真是就此倒地不起。你明白的,是不是?”

  “是。”宿玉點點頭。“只要你的信心回來,只要你堅持,天下沒有做不到的事。”

  “謝謝你,翡翠。”他笑起來。“你鼓勵了我。”

  “我們原是老朋友。”

  “有一件事——”哲人遲疑了一陣。“這兩天我一直和仇戰在一起,他看來很痛苦。他——決定離開。”

  她皺眉。離開?!仇戰離開香港?這使他名成利就的地方?他還有更好的去處?

  “他回美國,決定從頭做起。”他望著她。

  她還是沉默,仿佛與她沒有關係。

  “為什麼不說話?”他盯著她。

  “我能說什麼?你告訴我。”她的黑眸閃呀閃的,透露著一絲難明的無奈。

  “你對他完全沒有感情?”他坦率地問。

  “我們認識的時間太短,而且也不是適當的時候。”她仿佛有絲掙扎。

  “翡翠,也——不要太為難自己,”他深沉地說:“感情上太執著並非太好的事,而且之法已去了快三年。機會不可能永遠在,你必須明白。”

  “我明白,也謝謝你的好意。”她吸一口氣。“我知道該怎麼做。”

  “真知道?”他不放心。

  “我會想一想,”她的矛盾明顯地露出來。“我也明白一些事不可勉強。”

  “我勉強了你?”他還是不放鬆。

  “沒有。”她透口氣也抬起頭。“我不想勉強自己。”

  “好吧!”他站起來。“你好好地想一下,一個星期之內仇戰就走,他已著手結束所有的合約。”

  “定了機位請通知我時間。”她說。

  “一定。”他暗歎。她和仇戰真是無緣?

  哲人離開後。宿玉的心再也不能平靜下來。仇戰說走就走,分明是為著她,她怎能瞞著良心說無動於衷呢?她對仇戰全無感情嗎?她不知道,也——不敢深究,她怕結果會令自己受不了。仇戰——不能代替之浩。

  她是那麼執著的人,甚至——這執著令她痛苦。她改變不了,也控制不了。

  仇戰要離開,她竟也——那樣深深的不能釋然。

  電話鈴在響,秘書在外面說:

  “一位田太太想跟你講話。”

  田太太?誰?阿美?!

  “翡翠,是你嗎?”果然是阿美的聲言。“我——有點事想跟你見一見面。”

  “啊——是,好。”她意外極了。她和阿美並不太熟,在可宜和阿美之間,她始終站在可宜那邊。“什麼時候?什麼地方?”

  “下班後來我家,就是以前那兒,可以嗎?”

  “可以。但——要不要通知哲人?”她有點不安。阿美為什麼要見她?

  “不,不必。你不必擔心,只是——有些東西我想交給你,如此而已。”阿美說。

  “好。下班後我立刻來。”她只能答應。

  “太好了。謝謝你能幫忙。”阿美收線。

  幫忙?宿玉益發不明白了。

  無論如何,下班之後她還是趕去阿美的家。

  自從上次仇戰和她在此地看見阿美在書房大吵大罵之後,她還是第一次見阿美。情景令她十分震驚。

  總是一塵不染的家變成了亂葬崗一樣,阿美雙眼下陷,整個人淩亂消瘦憔悴得一塌糊塗,看得出來,連頭髮都有幾天沒洗過了。

  她坐在沙發上,一條條頭髮黏在有汗的額頭、脖子上,蒼白的臉上有一對深沉的黑眸,眸中的光芒複雜得令宿玉完全不瞭解。

  “我請你來——是把這包東西交給你,請你轉交給哲人,因為我無法聯絡到他。”阿美遞過來一個牛皮紙袋。“而目我這樣子也不宜見任何人。”

  “阿美——”宿玉的心扭痛起來。誰的錯呢?能怪誰呢?阿美不是一副勝利者的嘴臉,她也同樣痛苦。

  “這一陣子我做了一生中最多勇敢的事,對的、錯的都做了,也毀了哲人,我知道。”阿美幽幽地說。“你知道我的感覺嗎?如果我不做這些——我會死,我知道,我只有死路一條。翡翠,你怪我嗎?”

  “不,沒有。我是局外人,怎能怪你?”宿玉說得極公平。“這件事裡——或者三個都是受害者。”

  “謝謝你這麼說,我以為哲人的朋友都不會原諒我。”阿美黑洞般的眼睛一片茫然。“事情已經做了,那個時候我最衝動,也許發了瘋——我不知道。現在想想——實在是很丟臉的事。”

  宿玉無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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