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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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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曼思索一下,搖搖頭。 “到底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?”之曼低聲問。 宿玉眼中含著淚水,牙齒咬著唇,好久、好久才反問: “叫我——怎麼說呢?從16歲認識他直到現在,好的、壞的、快樂的、痛苦的,有時想想,我懷疑是不是真實的,好像做夢一樣。有什麼理由呢?他還那麼年輕,身體又那麼好,就——過去了?” 之曼沒回答。她是無話可說,對之浩這弟弟有多少愛就有多少恨,恨他——怎麼會變成那樣?從好到壞,從天使到魔鬼是個極端,他竟——竟—— “我真的不信就這麼過去了,”宿玉仿佛自問。“其實那天——我只不過才離開幾小時,怎麼會——怎麼可能——” 她的臉色變成雪白,話在顫抖。之曼也不會好到哪兒去,她甚至快把不穩方向盤。 “不要講了,”之曼臉上掠過一抹驚怖之色。“我們——不要嚇著自己。” “我不怕,真的,一點也不怕,”宿王認真地說:“我看過那些照片,雖然那麼多血,但是他腦上是安詳的,是不是?至少他臉色安詳。” “翡翠——”之曼不得不把汽車駛在路邊停下,她激動悲傷得已不適宜開車。“講這些對大家都無益,你難道不想大家安於,讓之浩也——安息?” “他能——安息嗎?”宿玉反問。 之曼臉上一陣暗紅,接著又是一陣難懂的怪異之色。 “沒有用,真的沒有用,”她喃喃說:“不要再糾纏下去,否則活在世界上的人都不會快樂。” “現在有人快樂嗎?你嗎?伯母嗎?之萱姐嗎?”宿玉反問。 “為什麼連提也不許。” 之曼不語,任宿玉再說什麼她都不語。然後,激動過去了,大家都平靜下來。 “翡翠,你也不想再有事發生的,對不對?”之曼問。 宿玉點點頭,再點點頭。 “明天見到媽媽,請什麼事都別提。”之曼又說:“雖然這麼久了,媽媽的情緒還是不能平復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就算——見到他們來,也不必衝動。”之曼說。 “他們”兩個字令宿玉眼中的光芒暴長,她定定地盯著之曼,那眼光仿佛像可殺人的利刀。 “他們——敢來?”她咬著唇說。 “翡翠,對事情的看法不要太片面、太偏激。” “不。不能讓他們去,”宿玉眼珠都要紅了。“之曼姐,你不能恩仇不分。” “相信我,事情過了這麼久,他們——心中也難過。”之曼柔聲說。“他們也不想事情變成這樣。” “但是之浩死了。” “死,不就是一了百了嗎?”之曼問。 “不。不是。”宿玉斬釘截鐵。“絕對不是。因為——我還在世界上。” “翡翠——” “我叫翡翠,於為玉碎。” “不要這樣,”之曼臉上有懼色。“天下沒有解不開的怨。” “我不理什麼仇、什麼怨,之浩——死了。” “我說過,之浩的事他自己要負大部分責任,為什麼一定要怪別人?” 宿玉搖著頭,眼淚紛灑而下。 “之曼姐,你不覺得之浩的死是最大的遺憾嗎?你不為他傷心難過?你不覺得冤枉?” “我相信命運。冤不冤枉上帝會下斷語。” “不要推責任給上帝,不是上帝要他死的,是人——我不能原諒他們。”宿玉把臉放在雙手中,大哭起來。 沒有勸她,任她哭得天昏地暗。然後,她終於平靜下來。 “對不起,之曼姐。”她抹幹眼淚。 “舒服多了?”之曼柔聲說:“我也有過你那樣的時候,但——凡事要兩面看、兩面想,天下沒有絕對的事。” “我不想見『他們』。” 之曼為難地思索了一陣,重新開車。 “我不能阻止他們去上墳。”她慢慢地說:“或者——我設法在時間上安排一下。” “伯母願意見他們嗎?”宿玉回。 “他們也是善良的好人,他們內心可能比我們更痛苦,你不以為嗎?”之曼說。 “之浩因他們而死。” “是。可是你也知道之浩對他們做了些什麼?” 她是知道之浩——對“他們”做了些什麼! 紐約並不多雨,那天半夜卻下起雨來,天氣一下子就涼了。 早晨出發的雨雖停止,天色依然陰暗,令宿玉本采低落的橫緒更添惆悵。 之曼默默地開著車,之萱陪著母親坐在後面,宿玉坐在之曼旁邊。四個女人都沒什麼話說,尤其是之曼的母親,見到宿玉已是淚水盈眶,誰還敢說什麼刺激她的話呢? 從八十七公路北行將近兩小的,才到達之浩的墓地。那是個中國人捐錢建的廟宇,佔據著整座小山,附近有湖有水,氣勢很不錯。屈宇的建築雖未完成,墓地卻已開放。是依山面水吧,很多富有的華人都葬在這兒,甚至許多有名望的人已預定了墓穴。 車停在小山坡下,要步行一段山路。昨夜的雨水令山泥松了,又濕又髒,十分難行。上到山腰的墓地,冷清清的一個人都沒有,之曼的母親已忍不住哭起來。 宿玉扶著她,眼睛已紅了,畢竟,之浩是她們倆最親的人,比之曼之萱兩姐妹更親近些。 墓前並無野草,廟宇裡的人打理得不錯。雖說是之浩忌辰,也沒什麼儀式,之曼奉上鮮花水果食物,又點燃了香,煙霧嫋繞中,她們各自默禱。 “生前他並不親近我,我想跟他說話也見不到他,”母親喃喃地念著,眼淚籟籟而下。“現在——他並不是死,對不對?他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。” 宿玉的眼淚也悄然而垂。 是。生前之浩並不親近母親、不親近英家每一個人,他雖姓英,仿佛只是英家的客人,難得回家一次卻又沉默寡言。之浩這短短一輩子最接近的人是她——宿玉,相愛的日子裡無論是歡樂、是哭泣、是好、是壞,他們都沒有分開過。她愛他、瞭解他、懂他,可是有什麼用?或許是緣,他們只有10年的時間,時間到了,緣也盡了。最接近、最親又有什麼用?始終也留不住他。 她曾恨過他,因為她愛。沒有愛,哪有恨?恨他那樣任性妄為,恨他那樣不珍惜自己,那是真恨嗎?或只是痛惜?每次很意才凝聚,又被強烈的愛蓋過。她就在這種強烈的愛恨漩渦中掙扎了10年,稍一清醒,他已去了。 他已去了。 她心痛如刀割。就是這麼短的一刹那,就是這麼輕易的,他已去了。去得——仿佛不需要考慮。 “之浩生下來就是悲劇,”母親又在喃喃訴說著。“算命的說我命中無子,我為什麼偏偏要強求?他不該來人間走一遭的,我為什麼要害他來受罪?” 受罪?或者是。 之浩短短的一輩子比別人可能豐富幾倍,他仿佛把生命中應有或不應有的都濃縮起來,點綴著那悲劇故事。他的五彩繽紛、多姿多彩,在他自己的感覺上可能是享受、是滿足;在另一些人眼中,他是受罪。精神的痛楚、肉體的痛楚像波濤一樣起伏著。他快樂過、痛苦過,然而這麼年輕,當然是悲劇。 “你說,他很不恨我?”母親轉身望著宿玉。 宿玉泣不成聲。 恨與不恨都沒有人再能知道,已隨他而埋葬。死人沒有思想感覺(是這樣吧),但留下的傷痕卻在每一個人的心頭。 “媽媽,平靜些。”之曼擁住母親。“為什麼不想想,可能死亡是他的解脫呢?” 是不是解脫?上帝,誰來回答?然而擁有之浩那樣的一生——是解脫吧!大部分人都會這樣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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