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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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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個男人都仿佛肅然起敬;尤其雋之,更顯激動。 「我豈不是——毀了他的一切?包括寶貴的時間?」他下意識地叫起來。 「他早已退休三年。」她還是淡談的,「或者說——他的那一套過時了,已被淘汰。」 「不——不是這樣的吧?」王森吃驚。 「中國文學是永恆的,怎會被淘汰?」 「這是事實。」她冷嘲的笑一笑,「講得好聽是教授,但是最低的時候他拿過一百元一堂課,一個月才二十堂課,比工廠的工人收入還少。」 「怎麼可能是這樣的?」雋之也不信。 「他沒有名氣,只能在沒註冊的私立大學教,薪水足這麼低的了。」 「真是抱歉,」雋之自言,「真是遺憾,如今的中文竟如此不值錢。」 「現在值錢的是什麼?」王森半開玩笑的說。 「吹牛拍馬、旁門左道、心狠手辣。」恩慈冷笑,「許多人都是踩別人的頭往上爬,很卑鄙。」 她非常地憤世嫉俗呢! 「別一竿子打死一船人。」王森叫,「雋之是憑學問,憑真材實料做總工程師的。我也是腳踏實地,一步步努力往上爬的,沒踩過任何人。」 「對不起,我太過分了。」她雪白的臉上有些紅暈。 他呆呆地望著,這麼熟悉的美麗,他在哪兒見過呢?一定見過。 「人分很多種,不過在這現實的社會中,恩慈說的那種多些。」王森搖搖頭,「我遇過很多,我只是不看他們;我往上看,看上帝,否則我會失去信心。」 三個人都為這話題沉默,他們三個都是同一類型的人吧? 「下午——可有去處?」王森問思慈。 「我去醫院看父親。」她答。 「要不要我陪?」王森再問。 「不必了。醫院裡太雜,而且陪一個近乎白癡的人是很悶的事。」她婉轉拒絕。 「那麼明天我給你電話。」他說。 她點點頭,微微一笑。 雋之忍了半天,終於鼓起勇氣說: 「我——想去看看湯——令尊。」 恩慈考慮幾秒鐘,點頭。 「好。我們一起去。」她大方的,「禁止你去,你心裡的歉意是會越來越重。」 他們和王森在餐廳外分手。 雋之開車,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。 「現在我極怕開車,那次的事一直在我腦子裡,揮之不去。」他說。 「難怪你開二十米,後面車裡的人次指指點點了。」她看看後面。 「不理他們,被罵死也沒關係。」他苦笑,「但傷了人是無可彌補的損失。」 「有時候——也說不定。」她說。 「什麼意思?」 「爸爸什麼知覺、思想都沒有了。對他來說,也許是大解脫呢!」她說。 他覺得寒冷,可怕。前幾年,她父親過的是怎樣的日子?不是肉體上,而是精神上的! 醫院裡,恩慈和雋之沉默地對坐床沿,望著床上躺著的那分明清醒卻全無反應的人,他們心情沉重。 也不可以說「他們」心情沉重,主要的是雋之,看見湯先生那樣,他很自責。 恩慈很瞭解他的心情,只好不出聲。這情形下,她是幫不了任何忙的。 但是,她覺得尷尬,因為他們坐得這麼近,卻又是那麼陌生的人。 五點多鐘了,雋之還沒有離開的意思。 「李先生,或者——你先回去吧?太晚了。」她看看表,「反正——情形不會有什麼變化。」 「啊——」雋之有點茫然,「是——太晚了,我回去。」 他站起來,看看恩慈又仿佛意猶未盡:「或者——你也回家,我順道送你?」 「我回家和你並不順道。」她扭扯——下嘴角,「我想服侍父親吃完晚餐才走。」 「是——好,好。我先走。」他只好獨自離開。 剛回到家,他接到一個電話。 「雋之?我是唐曉芙,我正在機場。」女孩子叫。 「曉芙——」他驚喜的。大學時最好同學唐健的妹妹,「你怎麼來了香港?」 唐家全家目前住在西雅圖。 「你一定不知道,我現在是泛美航空的空姐,今夜停留香港過夜,可以進城。」曉英愉快的。 「有了住處嗎?」 「公司安排了酒店,可是時間還早,我想你陪我觀光一下,行嗎?」曉芙笑,「還有一小罐媽媽自己做的,你最喜歡吃的四川『節節菜』。」 「啊——當然,我帶你四處逛。」雋之心中溫暖,他記得唐伯母愛他猶如兒子。 「這樣吧,你在機場等著,我立刻開車來接你。」 「一言為定。」她收線。 好幾年沒見曉芙了,自他離開西雅圖到羅省做事就極少見她,那時她好象還在念初三——記不得了。想不到她現在已做了空姐。 曉英是個漂亮的小丫頭,從小就是。剛認識她時,她還拖著兩條辮子念小學,時間過得真快。 到達機場才二十分鐘,曉英站在那兒揮手。 「這麼高,這麼大了?」雋之不能置信,「如果你不招手,我簡直不敢認你。」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,小丫頭已經變成大小姐了。小時的輪廓經過時間的修飾,更加精緻了。 她穿著泛美的空姐制服,神氣得很。 「你沒變,還是當年的樣子。」她坐上車,「現在我們去哪兒呢?」 「先去我家放下行李——如果你不喜歡酒店,可以住我那兒,房子不小。」他說。心中坦然,完全當她是個「小妹妹」:「然後沖涼,換衣服;你若不累,可以隨時出門。」 「不累,不累,我早已慣了空姐生涯。」她笑,還天真可愛得很,「時間顛倒完全不影響我。」 「伯父、伯母和阿健都好嗎?」他問。 「好極了,」曉芙說話有誇張的習慣,「告訴你一個秘密,哥哥預備九月結婚。」 「是嗎?他已經找到女朋友了?」他好意外。 唐健和他一樣是比較沉默內向的人,而且唐健也驕傲、也挑剔,這麼快會結婚? 「我未來的嫂嫂是個大美人。」曉芙哈哈笑,「又能幹、又精明。哥哥完全心悅誠服,甘拜她的下風。」 雋之笑了。小丫頭講的話多半太誇大。 唐健不可能對女人「心悅誠服,甘拜下風」的。 忽然間,他想起湯恩慈,心中不由一動。但——為什麼從唐健那兒會想到恩慈呢?他也不知道。 「你笑什麼?不相信我的話?」她叫。 「不——我在想,我是不是該趕回美國吃喜酒?」他說。 「完全應該。你若不參加,我們全家人都會生氣。」 「這麼嚴重?」他也受了感染,輕鬆活潑起來。 「當然。」她扮個鬼臉,「雋之,你有沒有女朋友?」 「沒有。」他吸一口氣,「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有。」 「為什麼這樣想?你的條件太高?」 「不——我脾氣古怪些,很少與人合得來。」他緩緩說,「寧願孤獨算了,不想害人。」 「真怪,我們不是很合得來嗎?」她睜大眼睛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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