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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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雋之在想,與其兩整天想感情之事,不如把精神放在工作上。於是他不再提恩慈,不再提曉芙,甚至壓抑住見她們的心。 這樣就過了一個月。起先日子是很難過的,下班就回家,看書,聽音樂,或勉強看一點電視。 漸漸的,時間也打發了,回復像他當初剛來香港時的樣子。 他笑自己前輩子大概是個清教徒吧? 日子就這麼平淡地過了下去。 奇怪的是,曉芙——直沒再來香港。 星期六的下午,他正在看——本新到的科學雜誌,電話鈴突然響起來。 這是不可能的,有誰會記得他這寂寞的號碼呢? 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,頗蒼老。 「請問有沒有一位李先生?李雋之?」她問。 「是。我是。」 「啊——找到你就好了,」那女人長長的透一口氣:「我是幫湯恩慈照顧她爸爸的七嬸,住在她隔鄰的。恩慈得了肝炎入醫院了。」 「什麼?」雋之大吃一驚:「怎麼會?什麼時候?」 「已經一星期了。」七嬸唉聲歎息:「你知道我自己也有一家人要照顧,不能——天到晚幫她看爸爸,我實在忙不過來;恩慈在醫院也可憐,不能安心休息——」 「請告訴我,她在哪家醫院。」他打斷她的話。 「在伊麗沙白,我真是沒辦法,他們父女弄得我團團轉,恩慈先還不肯講你的電話,但這麼下去不行啊!最後我逼她,她才肯講的。」 「謝謝你,七嬸,我立刻到醫院去,請暫時照顧她父親,我晚上來再想辦法。」 收線之後,雋之衣服也來不及換就飛車到醫院。 恩慈住的是隔離病房,看來她的病不輕,也不過一個星期。她看來又瘦又黃。 「恩慈,稱——怎麼弄成這樣?」他痛心地問。 不能靠近床,他只能遠遠地站著。 「很抱歉,七嬸忙不過來,我只能厚著臉皮麻煩你。」她的聲音很輕、很弱,眼睛也沒光采。 「這是什麼話,我樂意效勞。」他忙說。 「麻煩的不是我,是爸爸。」她歎口氣,她是不願受人恩惠的,但目前只能這樣:「七嬸沒法子日夜照顧他——」 「我,我有義務照顧他,放心,我照顧他。」他衝口而出的話,的確出自內心。 「白天七嬸還是可以幫忙,你當然要上班,只是晚上——」 「我搬去你家陪他住。」他想也不想的。 她呆怔一下,沒想到他會這樣子說。 「那——也不必,」她吸一口氣:「晚上麻煩你去抱他上床,替他關燈,關窗鎖門就行了;第二天早晨七嬸會去打理他的。」 「你放心,總之我會安排。」他說。 「雋之,真是非常不好意思。」她又歎息:「在香港,我沒有可找的朋友,連王森都不在,只好麻煩你,我——欠你一份人情。」 「怎能這麼說呢?朋友有義務互相幫忙。」他忙說:「我欠你們父女的,一輩子怕都還不清。」 她有氣無力地望著他一陣,點點頭,再點點頭。 「拜託你了。」她說:「請回去吧!別再來醫院,我的病是會傳染的。」 「我心裡有數。」他憐惜地望著她:「那你自己保重,不要掛心家裡,我會安排一切。」 「謝謝。」她閉上眼睛。 他再看她一眼,轉身離去。 如果——如果他晚走一步,晚十秒鐘,他就能看見她眼角的淚水,可惜他已離開。 他是一口氣沖上湯家的。 七嬸為他開門,見到他如見救星。 「你來了真好,李先生,」她訴苦:「我是個女人,要抱湯先生上床,既不方便又不夠力。」 「你放心,七嬸,我已經想過了。」他說:「今夜我住這兒,明天我會請一個二十四小時的男護士來照顧湯伯伯。只是還要麻煩你,給他弄飯,和看著那男護士盡不盡責。」 七嬸有點呆怔,男護士可以請到家裡來?這麼闊綽的事她聽都沒聽過,恩慈認識個有錢佬? 「恩慈認識你真好,早告訴我也免得我為她著急。」七嬸笑了。 「請回去休息吧!這裡兩千元你替湯先生買菜煮飯。用完了再告訴我。」 「啊——好,好。」七嬸眼睛放光,驚喜的:「我會買些好東西給他吃的。明天見。」 七嬸開心的走了,留下他陪著沒有意識、沒有知覺的湯先生。 看了一陣,他心惻然。怎麼不幸的事總降臨到湯家父女身上呢?這太不公平了。 他小心地抱湯先生上床。放平了他,令他有個舒服的姿式,熄燈,然後他退出。 今夜要睡在這兒——他望望恩慈的臥室,他會睡在她的睡床上吧?心臟不受控制的「怦怦」劇跳起來。 他會睡在恩慈的床上? 推開她小臥室的門,素白的一間房子,牆、櫃子、書台、床單全是白色,就像她的人—— 是,就像她的人! 不知道為什麼,一股阻力使他無法邁進房門,他覺得進去會——冒犯了她。 只在門邊站了一會兒,他就退了出來。 在長沙發上睡一夜吧! 他熄了所有的燈,鎖上門,就倒在沙發上。 這沙發比較短,他躺在那兒兩隻腳必須伸出去,睡得很難受。 但是他心中是恩慈那種病懨懨的樣子,難受也變得不重要,但喜歡的那女孩子正身心受苦。 居然很快入睡,早晨,他是被七嬸叫醒的。 「李先生,你怎麼有床不睡,睡在這裡呢?」 他揉揉眼睛,忘了置身何處。 「啊——我起身遲了。」他跳起來:「我得趕快出去辦事,你先替我看著湯先生。」 「當然,我喂完他早餐才去買菜。」 「我會讓男護士中午來。」他隨便梳洗一下:「兩個,讓他們輪班。」 「兩個?會不會太浪費啊!」七嬸坦率的。 「放心。只要他們父女平安,其它的不是問題。」雋之打電話回公司請半天假後說:「我現在先去醫院。」 「李先生——」七嬸欲言又止。 「什麼?」 「恩慈能遇到你真好,」她說:「這孩子也苦了二十多年,你——會照顧她一輩子?」 雋之的臉一下子紅了,含糊的應一聲,轉身逃了出來。 他會照顧她一輩子? 他是想,是希望,然而——有機會,有希望嗎? 醫院裡十分忙碌,正是一天開始之時,醫生忙著巡房,護士忙著派藥去病房。 雋之先請好兩個輪班的男護士,然後才去恩慈的病房。 醫生剛走,護士正在服侍她吃藥。 「請站在那兒別過來。」護士說:「太近有危險。」 「是。」雋之很守本份。 吃完藥,護士收拾東西出去。 「我已安排好湯伯伯。」他說。 「你根本不必住我們家。」她說。早晨看來她精神略好,但臉色和眼睛似泛黃。 「昨夜臨時睡一夜,現在我已請好男護士。」他說:「兩個,他們會日夜輪班照顧湯伯伯,直到你復原。」 「你——」她睜大眼睛:「不必如此,我心會不安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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