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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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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暫時只能這樣,白天我要上班,七嬸自己也忙。”他衷心說:“朋友之間不必計較什麼,說不定有一天我也會求你幫忙。” “或者——我會無能為力呢?”病中的她依然心硬,依然保持原則,很不容易。 “我也不怪你,”他微笑:“等會兒我會帶男護士去你家;下午我上班,有事可隨時找我。” 她輕輕地歎口氣,無奈地說:“雋之,我真無以為報。” 雋之突然忙起來,上班他必須集中精神,下班之後,湯家、醫院兩頭跑,一星期下來,他明顯地疲乏了,消瘦了,但他情緒甚好。 這期間,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恩慈的病情很有好轉,醫生再化驗一次,如果無病菌,就可搬回普通病房了。 雋之現在每次見她,還是必須隔得遠遠的。 星期六下午,他先去湯家,那兩個男護士還算盡責。之後他又趕去醫院。 幸運的,恩慈已搬回普通病房。 “改住私家病房,好不好?”他柔聲地問。 “不。”她的倔強在病中也無減。 “這兒這麼吵——” “但合我的身份,”她淡然說:“我已感覺無以為報了,請別再加重我的負擔。” 他只好沉默。 “你剛從我家來?”她問。 “是,湯伯伯很好,還胖了一點。”他說:“那兩個男護士還很不錯。” “自然會胖的,你給了七嬸那麼多錢買菜。”她坦然的望住他:“這筆錢我無論如何會還的。” “請勿談錢的事,令我慚愧,”他真誠的:“好象除了錢,我再也無法在其它地方幫助你們。” “除了錢,你給我最大的是精神支持。”她認真的。 “真有?” “初入院那幾天我真彷徨又害怕,萬一我真不行了,爸爸怎麼辦?”她慢慢說:“我是想過向你求助的,可是我——後來,七嬸逼我說出你的電話號碼,我在沒有其它任何辦法下,只好告訴她。” “你本想求助於我,可是為什麼不?”他問。 “我擔心——惹起你的誤會。”她終。於說。 他明白了。她始終對他無情,她怕他誤會。 “放心,恩慈,”他真心真意的說:“我們會是一輩子的朋友,這朋友是以什麼方式交下去,一切依你,我決無任何異議。” 她凝望他,眼中充滿光芒、智能、冷靜。 “我實在難以相信世界上會有你這樣的男人。”她說。 “我只是一個又平凡,又普通的人。” “你在平凡中自有不凡。”她說:“可是——我不能為你違反我的原則和誓言。” “我說過,一切依你,決無異議,”他微笑帶著舒坦安詳:“能交朋友如你,我心已足。” “我常懷疑,你的眼光把我美化了。”她說。 “無論如何,你在我眼中是獨一無二的,”他坦率的:“也許是偏見,我卻願堅持。” “你和我一樣固執。”她笑起來。 “我覺得固執是優點。” “優點缺點很難說,但是誰也改變不了,只好由它。”她今天心情特別好。 “說得對,我從未想過要改變自己,何必呢?每人把個性改得完美,世界上都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人,還有什麼樂趣呢?” 她望著他笑。 在她面前,他越來越多話了,他並不自覺。 “整個週末,你就在醫院過?”她問。 “有什麼不好呢?我們不是談得很愉快嗎?” “曉芙小姐呢?”她問。 他呆怔——下,她一定誤會了他和曉芙。 “我說過,她是小妹妹,住在美國,有機會跟飛機才會來香港。”他解釋。 “看得出來,她對你非常好。” “當然,我看著她長大的。”他說。 “這陣子一直沒來過。” “加上她哥哥結婚前的一個月,她有兩個半月沒來過香港了。”他算一算。 “她是個幸福的女孩。”她說,也許在病中,她說了許多平日不輕易說的話:“從小有幸福的家庭,有父母兄長,受著極完善的保護,像動物園中的動物,長大了也可預見美好的前途。” “你也可以有美好前途。” “我是野生動物,要吃,要安全就要自己搏鬥。”她淡淡的笑:“我已習慣搏鬥。” “覺不覺得累?”他關心的。 “累也沒辦法。生下來就是這種環境,想改變就如改變命運一樣難。” “其實也並不難,只要——” “可惜我生來雖然什麼也沒有,驕傲卻太多,我不能令自己委屈。” “不一定是委屈。”他說。 “驕傲受損也不行。” “你——實在特別。”他歎一口氣。 “特別並不是好,是不是?”她又笑了:“這個冥頑不靈的古怪女人。” “我並沒有這麼說你。”他立刻說,臉也漲紅了。 “很多人這麼說過了,我也覺得很對。”她還是笑:“我真的並不介意。” “有的人的確如此,明知是錯也要錯到底,我也是這樣硬脾氣的人。” “不。你和我不同,你不是。”她的語氣也變柔和了:“你個性溫馴,錯了你會改的,你比我明事理。” “我們瞭解不深,你怎能瞭解我?” “你太善良,”她說:“從很多事上都能看得出,即使對我們這麼毫無關係的父女。” “也能說毫無關係?” “你是重感情的。”她說:“而我極端理智。” 他不說話了。 她說得也對,他很重感情,他善良,只是——做錯事他會改嗎? 醫生進來宣佈;“探病的時間到了。”並示意所有的訪客離開。 “回去吧,我已好多了,不需要人陪。”她說。 “但你寂寞。” “我已經習慣。”她淡淡地笑。 “明天我再來,我帶些書本、雜誌來。”他說。 “也好。”她想一想:“既然請了男護士,家裡你就不必去了,七嬸會照顧。” “我知道,我會辦。”他轉身離開。 她知道,他還是會去她家的,他是那種人。 然而發誓終身獻身工作,獻身社會的她遇上他那麼善良、正直又注重感情的他,是幸?或不幸? 雋之回到家裡,在門邊他已聽見音樂聲,有人在裡面?啊!曉芙來了! “曉芙?——”他推門,呆怔一下。 地上放著三個大箱子,不像跟飛機來工作的樣子。 “哈羅,你回來了?”曉芙從臥室裡奔出來,笑得開懷又明朗:“星期六的下午,去拍拖?” “湯恩慈患肝炎住院,我去看她。”他說實話。 “哦——嚴重嗎?明天我陪你去。”她立刻說。 “——好,明天一起去。”他不能拒絕她的好意:“怎麼帶來這麼多行李?” 她高聲唱一句進行曲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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